嘿嘿嘿,大舅的不理解和困惑,秦唐心底里头更有数,一股说不出的高兴直袭心头。只要大舅越是困惑不解,他越要说的玄乎一点,恐惧一点。这样,才能把大舅这个老怪特制住。
来,人小鬼大的秦唐,他已经牢牢抓住了大舅弱点。
把茶杯拿在手上,慢慢旋动,一边虔诚凝神注视大舅,口吻恢宏坚定地说道:“在竞争激烈,拼的你死我活市场经济时代,竞争不过人家,人家把你一脚踩在底下,人家把你一口吃掉。时下有句话说的好:企业的竞争,就是人才的竞争。是啊!现在人才涌现呐,只要很好大胆起用人才,增强自己实力,把别人一脚踩在底下,把别人一口吃掉,发展自己,企业才会强大。”说到这里,秦唐虔诚的脸换成一片苦愁:“然而,农用机械厂要做到这一点,您说能吗,大舅?难啊,难的比登天还难了啊——”
“为什么?”吴候易越来越困惑。
“大舅,您当厂长这最后几年情景,不是证实了这一点吗?”秦唐揭大舅的丑——那可是大手笔绝活,不留情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个企业策划者,要善于抓住机遇,是不能让机遇从自己身边轻易丢失。
趁大舅被其揭丑,正陷在无比尴尬、难堪境地,秦唐抓住时机,要狠狠刺激一下他。但见秦唐重新把身子离开沙发,往前倾了倾。目光如炬地注视脸憋红没处搁的大舅,诡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煞有介事,一副害怕被别人偷听到的样子,偷偷地对大舅透出机密:“大舅,难道您近来没有听到厂里职工们在议论纷纷?”
——厂里人议论纷纷,议论什么。又是议论谁?
发神经质一般,吴候易恐惧不安神色顿时布满脸庞,瞬时紧张的整个人浮了起来。他最担心害怕背后遭人议论,毕竟农用机械厂是在他手上变成一个烂摊子。
正当吴候易焦灼盼着外甥说出厂里人议论什么,又是议论谁时刻。却见秦唐突然站走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吹风。见状,吴候易一肚子无名之火。忍了三、四分钟光景,实在是忍不下去,吴候易即要发火,不料,就在此时,秦唐突然转身。倚在窗框上,玩世不恭,笑笑咧咧,一脸轻松:“大舅,其实没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就是职工们工作之余,茶余饭后泄愤而已。当然是议论另外两个副厂长——郑明会和陈泽沼,嘲讽他们——论文,不能提笔治厂繁荣;论武,他们双手不能拧动一颗螺钉。这样的无能之辈,早该叫他们靠边站——下台!”
这一席话。秦唐之所以把口气放得如此低调轻松,又尽量要把话说的严重,当然是给大舅造成一种巨大心理压力,要是能叫大舅精神崩溃,当然最好。
“你咋能这样小他们两个人,议论他们两个?”很快,吴候易由恐惧不安转为大不高兴,责备外甥,好像是外甥在贬低郑明会和陈泽沼,因为外甥这话触到了他吴候易人生最敏感疼处。在吴候易来,这无异于等于往他脸上同样一巴掌。不过,做舅舅的好处就在于——责备起外甥,条条是道理,即使是蛮横无理三分,同样是显得在理十二分。当下,吴候易反倒胳膊往外拐,不帮外甥秦唐去掉郑明会和陈泽沼,反而帮郑明会和陈泽沼这两个死对头辩护:“小宝,不是大舅我要说你,年轻人不能这样骄傲。老陈和老郑两个那可是工业局局长汤项丘亲手派到农用机械厂当副厂长,跟我一干就是十几年。论文化水平嘛,他们固然是比不上现在年轻人。论领导能力,他们还是相当不错。”说这话同时,老天爷好像是故意要他吴候易在外甥面前出丑,那额头冷汗很讨厌的直往外冒。内心底头,吴候易惴惴不安,要不是厂长是他吴候易的亲外甥,职工们还不是一样点名道姓**裸把他吴候易这个昔日一厂之长议论进去?
并没有驳斥大舅的话,秦唐只是朝大舅一阵傻乎乎的笑,显得那样诚实憨厚。叫人了,谁都舍不得去埋怨他半句。事实上,秦唐那是孙悟空的一对火眼金睛,能把大舅肚子里的五脏六腑穿透,能清大舅肚子里到底有几条小蛇。在大舅不经心当儿,秦唐倏地折身把窗门紧闭,然后莫名其妙地朝大舅走去,挨着大舅身旁坐下。之后,秦唐如法炮制把声音压地更低,小的仅有他们三个人勉强听的见,说是有件万分紧急的事要对大舅。——瞧秦唐那种神秘兮兮恐惧神色,像是马上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话才开了头,没了下文,反倒是优哉游哉地品着茶,瞅不瞅大舅一下。——秦唐心头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他这是有意吊大舅胃口。等到大舅等着心头要冒火,拿眼傻盯他,秦唐没紧没慢,慢条斯理开口说,——事情是这样:下午呢,他到一个铁哥们家,那个铁哥们父亲是市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听铁哥们偷偷透露消息,市委将在近段时间内要重新派一个人到农用机械厂当党支部书记。一听之下,他秦唐吓出一身冷汗,忙问铁哥们:“那我大舅怎么办?”“顶多让你大舅当个支部副书记。”那个铁哥们说。——所以,他秦唐今晚上才会冒着被大舅臭骂,要面对被大舅扫出门的尴尬,火燎火急特意跑来找大舅,为的就是这件事,好让大舅有个思想准备,想个好办法,……
——上了年纪的人,哪儿禁得住秦唐接二连三连哄带吓,三番五次折腾。一听这个从天而降坏消息,吴候易即刻“嗡”地一下,头胀了。如同冷不防触了电:“这,这,这……会是真的吗?”
捉弄起人,世上没人能比得上秦唐。你他这种人,是不是太没良心了点,居然连自己亲大舅同样不肯饶过。要是被一些爱嚼舌根的人晓得的话,他们肯定会破口大骂他秦唐大逆不道。是个没肝没肺之人。——面对大舅、大舅妈,秦唐信誓旦旦,一副绝无假话势头。说,当然是千真万确,半点假不了。做外甥的可以骗外人。但绝不能昧良心骗自己亲亲大舅,是不是?倘若是换成别人,这样的事情,当厂长的他是巴不得,才懒得去多管闲事。吴候易是他亲亲大舅呀,是不是?“大舅,不趁早想个办法,到时候您被撤职了,不但是我失去了一大靠山,而且我这张脸没地方放——丢不起呀!您说。这个厂长我还怎么当下去?这是我要辞掉厂长不干的真正原因。有您大舅在,厂里哪个王八蛋敢打我的歪主意,哪个王八蛋敢动我一根寒毛,您说是不是,大舅?”不但是狠狠的给大舅吴候易戴了一顶高帽。还往他脸上贴金,秦唐拍大舅马屁——实在是高招中的高招啊。
“这,这,这……”吴候易被外甥又哄又吓带骗的六神无主,稀里糊涂,那个秦相实在是叫人怜悯三分——好可怜。
在一旁的陈淑翠。不听则罢,一听,他特为丈夫捏一把汗。
得抓紧时间,快马加鞭,把大舅逼到悬崖边上,断了他退路。秦唐嘴上抹蜜——说的甜,其实心真够狠够辣,并没有念在是大舅份上,饶过大舅,又紧接地逼问了一句:“大舅,您这事咋办呀?我是您亲亲外甥,您总得对我说说真话吧——”
“这,这,这……”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吴候易哪有啥主意,半信半疑道:“小宝,你那个朋友靠得住吗,会不会是骗你?我怎么一点消息没有?”
这样的消息能让您这个老怪物听到的话,我这个厂长白当了,今晚上还来找您干么?心头好笑,嘴上却说道:“咳,大舅呐,您想想,人家那是内部机密啊,怎么能随便外泄。我那个铁哥们可不是一般的,那是我最好的一个,我们好的跟亲兄弟一样,他还认我妈做干妈呢。不信,您去问我妈妈。铁哥们跟我说之前,硬是逼我在他面前发誓,发誓不告诉任何人之后,他才肯说。说完之后,他又再三死叮嘱我千万不得对第二个人说。可您是我亲亲大舅呵,又关系到我面子,我前途,我在厂里地位,我咋能没良心不透露给您呢,大舅!”“大舅妈,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陈淑翠连连点点头,心头为丈夫急呀:“小宝,你是厂长,你要帮帮你大舅。要是你大舅这回连支部书记被撤了,他这一张老脸算是丢到家了,往哪儿搁呀——”
眉头一紧,重重地摇摇头,秦唐苦重着脸:“大舅妈,我哪有什么好主意。在家里和我妈商量了半天工夫,拿不出个寅卯,这才找你们。要不然,大舅老是这样恨我,一直不给我好脸色,我肯来吗?俗话说的好,姜是老的辣。大舅当了这么多年厂长,肯定有好主意。”好狡猾的秦唐,不但是把对大舅的愤恨说出口,还把球踢给大舅。
遭到外甥如此不留情面的一指责,吴候易脸红到屁股上——无话可说。
陈淑翠当然晓得眼前这个外甥的厉害:“小宝,你好好想一想。你你大舅,他这么大年岁的人,哪有好主意。”
也许,是大舅妈一片真心实意,大舅求助目光,打动了秦唐。秦唐顿时沉默不作声,凝重神情,苦苦思索,叫人好感动。
随着三个人同时沉默,客厅空气似乎随之凝固成冰了。
一柱香时间过去了,吴候易仍旧束手无策,拿不出一条好主意,心头恐惧,烦躁,无助的欲想要撞墙。
一杯茶工夫又过去了,客厅依旧鸦雀无声,沉闷的要扼杀人。吴候易夫妻祈盼的目光一直牢牢盯住外甥。然而,秦唐装做不知道,仍低着头,一对手掌紧紧掩着嘴,害怕人把他的嘴巴偷了似的。
到了这个份上,可千万不能弄巧成拙。功亏一篑。心里底头这样说的,秦唐慢慢立起,打破了沉默,装着欲要离开而去的样子:“大舅,大舅妈,既然你们不愿对我说,算啦。那我回去了。反正,我已经尽到心。”秦唐这一招行啊,果然叫吴候易急得差些有憋过气。
“小宝。”吴候易慌忙一声把外甥叫住。叫他不要误会。说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就像是冷不防从头顶上砸下一块大石头,他们一时哪想得出办法呀!外甥当厂长跟他这个大舅当厂长可大不一样。他当厂长,一天到晚在厂里呆着,最多是到市里办点事;外甥当厂长,却是时常到外边世界闯荡,所以见识多,又是时常跟市里领导打交道,还是外甥帮他们想想主意。
“大舅,原来您——您——您心头还这么得起我这个傻外甥了啊!”显得特感动,眼眶滚动着晶莹泪珠。——这一神情,虽然是为了迷惑大舅。但是倒也是秦唐内心里头的三分真情,完全把大舅给征服啦。不要说是吴候易,不管哪个人见了,不得不相信秦唐这是从内心里头流露的一股真情。——既然这样,秦唐顺水推舟。重新坐下。待大舅手上一支烟抽完了,秦唐似乎想出了主意,征求的口吻说道:“大舅,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被革职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你们。是不是这样——大舅您呢,趁市委尚未下达红头文件之机,赶快提出退休,……”
霍地蹦起,吴候易怒目瞪着外甥,气得火冒三丈,大骂:“退休,你叫我退休?”“我警告你——小宝,没门,我宁愿被撤职,照样不退休。”
奇怪的是,这会儿秦唐反倒平静如水,不急不恼。等到大舅没话说了,秦唐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大舅,不是我叫您退休,刚才是您和大舅妈叫我帮您办法。可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呀,大舅,我脑袋瓜就这么点聪明,这能怪我吗?”话锋一转,秦唐棉里藏针:“我只是觉得,大舅您年龄已达到退休年龄了,一提出退休,不怕上头不批,又不会引起人家怀疑。您为我们厂立下了汗马功劳,到了这年龄退休是最体面的事,我做外甥的同样是脸上贴金——多光彩。”“既然大舅您连面子都不要,宁愿被撤职,死不退休,那我当外甥的还有啥话可说呢?就当我刚才的话是放屁好了!”话说到这里,秦唐戛然停止,一脸郁闷的沉默语。
——退休?
干脆是砍了他吴候易的头吧。要是肯退休,他早退休了,不会挨到今天。往日一旦有好心人劝他早点儿退休,他额头青筋一条条暴凸,不把人吓死过去,定叫人心惊胆战;叫人家坐冷板凳,没有把人当场轰出去,算是好事了。但是外甥这一番话的轻重,吴候易不得不权衡权衡。回头想想当初自己的厂长是如何丢的,吴候易不由得浸出一身冷汗,一下子明白其中利与害。不情愿又奈何?彼一时,此一时呐——
“大舅,大舅妈,那我回去了。今晚上的事,就当我是放屁,什么话也没说,你们二老不要放在心上。”瞧瞧大舅一脸苍白,茫然失措,六神无主,烦躁不安,坐在那儿如同是一棵倒下的光秃秃枯树,秦唐心中有底了,于是起身装着要离开,心里底头则暗暗笑道,大舅呀大舅,为了工厂的改革、发展,我下这样下三烂手段,乃是万不得己——没法子的事。要怪,去怪您妹妹给你生了这么一个大逆不道外甥——骗舅舅没商量;要怪,怪你自己思想太反动太顽抗——死活不肯退休。但愿你日后知道我欺骗你,全是为了你好,你能想的通,不会去跳楼,不会把外甥——我当作仇人。对不起啦,大舅!一旦上了你这个吃里爬外外甥的当,你这个老怪物是不得不退休。
一见秦唐起身要离开,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陈淑翠慌忙上去,一把把他拉住:“小宝,不要生气。你大舅这人一急,爱发火,哪管着别人。都这么大年岁的人,火爆性子死改不了。”“小宝,我你刚才说的这个办法挺好。”——陈淑翠可不管老公是怎么想,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反正他觉得办法好就行了。
“好什么呀。大舅妈。我一开口,您大舅他……”秦唐的确是有表演天赋,见大舅妈挽留他,晓得下文有戏,内心乐得要跳海冲浪,表面不但不露出丝毫神色,而且把眉头锁得紧紧的。一幅大不高兴、愤怒样子,叫人了谁也不出他是假装出来。——悄悄的观察大舅一番,见大舅一脸恐惧、不安、失落、无奈、烦躁神色。秦唐心头更有底了,于是重新坐下,稳扎稳打。口气放得非常平静,跟平时聊天时一样,说:“我只是想,要是大舅您退休了,趁我目前还是厂长之机,给您举办一个隆重的‘光荣退休晚会’,想办法把主管工业副市长叫来参加。你们想想,连副市长都亲自参加大舅您的退休晚会,哪个人退休有您这样体面呢?您说是不是,大舅妈?”“可您——大舅。却说是我逼你退休,我冤不冤啊——”
偏不信那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