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慈来到平安镇已有三年有余。她抬头看看秋高气爽的天空,平安镇有这世上最美的枫叶,这棵树的叶子一年到头都是漂亮的红色,顾念慈不知道它为什么长在这里,又为何它的叶子几年如一日的艳丽,但她看得出,这树下十有八九住着一个地缚灵,只是“他”或者“她”从未现身就是了。这事情,在平安镇倒是很正常的。
平安镇从未有过“人气”,不过,若是到了人间的节日,它也同样热闹的很。
平安镇是鬼域名山上唯一的镇子,它是去往黄泉唯一的要路过的地方。因而,这个镇子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地府的阴差和十大阴帅们住在这个镇子里。那些有了家室的,大都自己拓个地方,盖个宅子,没有家室的单身狗大都住在顾念慈的琉璃阁,当然,凡事都有特例。顾念慈很少见那些阴差出门。刚刚开始的时候她会想,也许他们都起的很早,但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在意了,毕竟他们每个月总是准时交房费。
顾念安就在这样美好宁静的午后,乐颠乐颠的晃进二楼顾念慈的房间,一脸兴奋的嚷嚷“娇娇,娇娇,走,有茶吃!”还晃晃手中的品茶帖。张牙舞爪的样子,叫顾念慈不忍直视。
顾念慈随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说过多少次,莫要唤我‘娇娇’真的是...”顾念安摸摸额头,满脸的委屈,那模样像极了受欺负的小媳妇“人家...以前也是这般唤你的...”顾念慈头上划下几道黑线,一把扯过帖子,不跟他多费口舌。
对面茶馆开张,老板的品味倒是分外高妙,没有舞狮放炮,只是给邻居们一家散了一张品茶贴。微黄的兰纹老纸上,一笔端雅的楷体字透着淡淡的墨香。当然,这都是顾念安的想法,顾念慈自小就对那些所谓大家闺秀文人墨客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在她看来,那不过是一张质地还可以却旧的发黄的帖子罢了。顾念慈总是这般的不识货。顾念安自然不知道顾念慈内心的想法,要是这帖子的主人知道这上好的兰纹纸被认做旧纸,怕是会气的跺脚。不过这帖子上确实有句话甚得她的心意:以茶会友,不问金银
顾念慈并不喜欢喝茶,只因为怕苦。顾厉风在世时,曾想培养她和念安的文化底蕴,让他们学些茶道知识,但那时他俩只知道玩,不得已要喝那些在爷爷看来是享受,在顾念慈看来却是折磨的茶时,念安就丢几块糖在她的茶盏里,然后,顾念慈就一咬牙闭眼咽下去。那时顾念慈便想,女子就该对自己狠一点。后来有人发现,放了糖的茶,味道真是别具一格,久而久之,这种吃法竟在墨安流行开来,不少千金小姐都会在茶里添些糖,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和俏皮可爱。但作为始作俑者的顾念慈,只是因为怕苦。
顾念慈闭了闭眼,往日时光不复在,那时只道是寻常。
顾念慈随手将帖子放在桌上,一边道:“这新街坊啊,真是客气,以茶会友甚是高雅...嗯...甚是高雅呢...”话未说完,糯米就已经蹭到顾念慈脚下,头可劲的蹭着,顾念慈看着它,眉毛抖了抖。
“得了,娇娇,你还是快看看,咱们有什么东西可以去做见面礼。”念安一向能够看透她的装腔作势,打断了她的话,抱起糯米,接着摸了摸糯米的下巴,糯米甚是享受,干脆窝在他怀里任君摸。
顾念慈刚来到平安镇建下琉璃阁时,有两样东西帮她招来不少客源。一者是顾念安的浮生酿,二者是她初入平安镇时捡到的小香狸,因为它通体纯白,顾念慈给它取名叫“糯米”。糯米与猫相似却又与猫不同,比普通的成年猫大了不少,好吃懒做又爱撒娇,动作十分敏捷,跳的极高,听的懂人言又十分能吃。能吃到顾念慈都怀疑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顾念慈从顾念安怀中接过小香狸,叫顾念安帮她关下窗户,便转身下了楼。
在柜台环视一周,顾念慈发现前天从刘婆那里买的松饼还有4个,于是把糯米放在柜台上,找了张油皮纸,挑了根红绳,麻利的系了个蝴蝶结。糯米意爪子抓住顾念慈的袖子,黑乎乎的眼睛看着她,透露出欲语还休的真诚和含蓄,然后在她手心蹭了蹭,顾念慈正要不耐烦的给它个爆栗,这一幕刚好被刚下楼的顾念安看到,连声阻止道“娇娇手下留情啊,你看糯米多么舍不得你,哪怕我们只是去对面串个门,它都如此不舍,多么有灵性小动物啊...”言语中充满了怜爱和心疼。
顾念慈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这个二傻子一样的弟弟,自己这个弟弟千好万好,就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缺着根弦。糯米对着顾念安翻了个白眼,然后偷偷的瞥顾念慈。顾念慈瞪了它一眼“我拿的是三天前从刘婆那买来的松饼,昨日买的在厨房,我没拿。”糯米瞬间松开了顾念慈的衣袖,摇了摇尾巴,一跃跳到房梁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小憩。
顾念安抬头看了看房梁上的糯米,又看了看顾念慈,对方却丝毫没有帮他找个台阶下的样子。良久,顾念安摸了摸鼻子,洋装愤怒“你...娇娇...你..你怎么可以将它饿得没有灵魂!”
灵魂?平安镇最不缺的便是“灵魂”。
这些年来,顾念慈一人打理着海棠树,和顾念安一起经营着一座楼,倒是像极了从前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对于顾念慈来说,又能看到顾念安活蹦乱跳的样子,她感到很幸福。虽然有时候,顾念安老是说些混账话气她,但她依旧很开心。虽然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是她告诉念安也告诉自己:要知足
许是顾念安都觉得这番话说的着实不漂亮,面上竟是有些微微发烫,大步走出了门,还不忘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娇娇,不是还要拜访新邻居么,莫要让人家等的急了...”顾念慈想着这小子是羞了,也不多说什么,轻笑一声,拿上包好的松饼,关了店门。
“忆往生”作为一个茶楼的名字,不免显得有一些...伤感。顾念安在看到这块牌匾的时候,摇着扇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感慨道:“这茶楼的主人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能来到这个镇子的,哪个不是有故事的人?
顾念慈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嘴,那日挡在她面前满身鲜血的顾念安和此时站在她身边的少年的身形重叠起来,顾念慈的瞳孔不受控制的收缩,那些奚落他的话卡在喉咙里。顾念安是因为她才进了平安镇的。如三年前那人所说,他为她挡了灾。倘若她当初没有急着去寻一个答案...或许...一切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