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鲢并不说话,只是由袖中抽出一把纸扇,在月光下跳起扇舞。舞动时,他的长袖与纸扇形如鱼鳍,旋转间,他那银袍的下摆就似美丽的鱼尾。玉公主望向少年在池塘里投射下的倒影,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你是……小白!”她脱口而出。
“玉儿!”少年轻轻收起纸扇,对着她嘴角一扬说道,声音里透着霸道。
没曾想池里的白鲢竟会变化成眼前俊美的少年,而他毫不顾忌开口就唤出自己的名字更是让她又羞又恼,可他却完全不以为然,脸上满是狡黠的微笑。就像是已牢牢捕获了她的芳心一样,那么地信心满满,令她的怒意也都烟消云散了。
从此,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深人静之时,白鲢总会偷偷地与玉公主碰面。她擅长弹奏箜篌,他便伴着纤细柔美的琴音起舞,在夜空下,组成绝美的画面。
可眼看着离她远嫁吐蕃的期限越来越近,她也越发多愁善感起来。别说是父母之命不能违背,身为一国公主,国家社稷又怎能不顾呢?何况她又是那么个聪明乖巧,善解人意的性格。但想到要和白鲢分别,她就心就如刀割。
白鲢也是一样,几百年的岁月里,第一次动情,没想到就爱上了一个人类,可命运却又偏偏要他们分离。
他不准,即身为妖,只要自己快活就好,哪管人间礼教,他深爱的人,就必须要留在他的身边才行。
他要带她离开皇宫,去做世外桃源里的神仙眷侣,但她却总在犹豫,毕竟为人女儿,想到父母会因她的离开而失望跟心碎,她就拿不定主意,总想着等一等再说。
这期间,宫中奴婢中早有风言风语,说是每到夜里,玉公主都会与一个不知来历的少年私会,人总是以讹传讹,把听来的事物加上自己主观的猜测,等传到她的父王和母后那里竟变得不堪入耳。
又有人在旁煽风点火,说是玉公主被妖孽迷惑,早晚会铸成大错。她的父王便下令偷偷请来捉妖师进宫制服鱼妖,以拯救女儿迷失的灵魂。没想到连请了数位捉妖师都是些江湖术士,根本不能收住白鲢。
即便这样,白鲢仍舍不得离开宫中的荷花池,因为若没有了他在身旁,玉公主定会陷入悲伤,不可自拔。他铁了心地陪在她身边,却也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大臣们又请来一位所谓的得道高僧,此人满口慈悲为怀,却极为恶毒冷血,为了获得赏金,不惜使出下三滥的手法。
他在连接荷花池的水源里投毒,那毒无色无味,却能深入五脏六腑乃至骨髓。等白鲢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身中剧毒,他只感觉一股烈火由体内向外燃烧,鲜血由他身上溢出,鱼鳞也跟着一片片地脱落。
玉公主亲眼看着痛苦挣扎后,渐渐死去的恋人,心也就跟着他一起死了,她砸碎一只自己烧制的陶罐,并以碎片割开手腕上的动脉,面无表情地任由自己的鲜血染红这留下了许多回忆的荷花池。渐渐模糊的眼中,又看见白鲢那飘逸的扇舞,她也因此展露笑颜。
那是白鲢活着时眼离最后的画面,他的尸体被从池塘里捞出来丢进肮脏的水渠里,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奇怪的是,他虽然死了,可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只是清醒的这个灵魂已不再是白鲢,白鲢已随他的玉儿死去了,现在的他又是什么呢?
“想报仇吗?”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想!”他虽发不出声音,可他身体内已经腐烂的每根骨头,每根神经都在回应着。
“想让那群害死你心爱之人的凶手们得到惩罚吗?”那声音又问。
“想!”这一次他那本该说不出话来的喉咙里竟发出沙哑的嘶喊。
“那么就跟我走吧!”那阴冷声音的主人刚一说完,便把一块布抛到他身上,将他一裹便丢进一个袋子中。
等他再醒来时,已拥有了一副他完全不认识的丑陋躯体。他在池塘里看见自己倒影的第一眼,竟差点吐了出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摸样?稀疏的头发凌乱地散着,阴森惨白的脸上一对灰白瞳孔向外凸起,巨大的嘴里泛黄的尖牙挡不住那长而卷曲的舌头。
最令他不忍直视的是他上身那四条手臂,唯一让他还能联想到自己曾是一条白鲢的或许就是他身后的巨尾,可那尾巴长在这样的一副身体上也早已美感全无,甚至给这魔鬼之躯更添恐怖的一笔。
“你的这副模样和你心爱之人的死去都是拜人类的自私所赐,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可以变得比魔鬼更心狠手辣!而现在,天神乾宿竟让人类成为妖界之主的血盟缔约者,从此妖不但不可以伤害人类,反而还要保护他们,和我一起去毁灭这混沌而丑恶的世界吧!舍弃白鲢这个名字,从今天起,你就是夜叉!”一个头戴面具的人突然出现,面具下响起的正是那天的阴冷声音。
“是的,我的主人!”夜叉恭敬地回应道。
这并不是他的新生,这只是另一场毁灭,他要连同对他冷漠而残酷的这个世界一起,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