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席卷而过,催使老人白花花的、垂直襟前的长须也不由得跳起了舞蹈。
还真是奇了怪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在开始破解谜题之前,屋外,雪下得还没怎么大,风也没有这么冷。
对了,现在到底是几点、还有今天是几号。体弱的老人瑟缩一下,面临着眼前的那一片乌黑、没有一盏灯火的夜景,僵硬超过三天的大脑也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了。理所当然,时间这种东西成为了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对象。
呼吸停滞,老人下意识地探手伸入裘皮大衣的侧袋间,试图从这间破旧又不保暖的厚实衣物中翻出某件东西来。
事实证明,想要在紧绷的衣物间掏出什么小玩意儿来并非易事;更何况他的右手还撑着门板,为的是不让它突然被烈风吹合上,以致前功尽弃——推开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可是霍狄斯克的冬夜,室外高速流动的寒风,完全有能力妨碍一名老人单纯的开门举动。
好歹好歹花费了半分钟,他才依靠腰间悬挂的那盏小型煤油灯的昏暗火光,摸出了自己想要的物件。
圆形的金色怀表,盖子紧紧地合着,那一条金色迷你锁链环绕在它的顶端、垂落而下。它的边缘处有些许磨损的迹象,显是使用了不短的岁月了。不过此刻的他可不会在乎这些小细节。
灰色瞳间流转着某种特殊的怀念之意,老人反而只是轻轻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它的表面,便用食指按下了手心处、怀表的侧边。
金属按钮陷下。待到它再弹开来的时候,金色的上部翻盖已然……消失不见了?
不,它只是隐去了形态。苍老的拇指碰触,一道道透明色的波纹从干燥皲裂的皮肤下释放,隐隐约约地现实出金色的翻盖模样。
不用打开翻盖就可以看见时间的怀表?大概,也只有某些无聊的家伙才会研制出这种小玩具吧。
“一点都过半了吗?”视线划过那只偏过下九十度角的长分针,落到指着字母“Ι”的短时针上,老人喃喃自语。
…………
可惜,就算知道了时间已经到达深夜,也无济于事。
“咳咳,魔法协会那帮老头子就是小气,答应帮忙改造怀表、又不肯给它加上显示日期的东西。”自顾自地抱怨着,一边按上门板、使之牢牢地嵌入门框里,老人手脚麻利地将门把手上的锁具扣好,这才挺起身来,勾起右手食指在锁具上敲击了两下。
清脆明亮的响声,代表锁具已经设置完毕,没有特定的工具作为钥匙,它根本就解不开来。这样“特定工具”,自然也只有他本人晓得。
好了好了。话说回来他连日期都不知道,总感觉有些忐忑不安唉。右手慢慢挚起伞,老人耸了耸肩。
其实早在五天前,他便收到过一份邀请函——是关于安得利、也就是他孙子的事情。信里讲,希尔瓦娜、既老人的女儿,似乎早在一年前就已为她的宝贝儿子、十五岁的安得利找到了一个好亲家——门当户对的李德卡娜子爵小姐。
老人发誓自己可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平时都在忙于自己的兴趣爱好,专注于锁具破解与古董收集的他,估计两三年都没有到女儿家那边去过一次;往常面对别人的疑问,这位老人都只是用忙于私事、腿脚不便、疲于应付等诸如此类的理由来搪塞,但又有谁知道在当初,实际上自己是反对女儿嫁给那位声名显赫的奥斯里伯爵的呢?
现今,一份邀请函,久违地寄送到了他的手中,指名道姓地邀老人前往领地城堡参加规模盛大的订婚宴会。
“新历1760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圣夜祭,下午六点十五分在卡门罗素堡,订婚宴会的结束时间大约在晚间十一点以前,邀请人是……”
“嗒!”沉重的雪球滚落声,从伞面传来,突然打断了老人的回忆,手一抖、连整柄伞都在这记撞击之下矮了几分。
“咳咳咳!管他呢,早点回去吧。”咳了几声,让破抽风箱似的肺部舒坦些,挂在老人腰际的煤油灯、灯焰摇晃,“明天还得早些起来,赶去城郊看看呢……”
脑海中时间日期还卡顿着的可怜老人,只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零晨一点半”,还低声自言自语打算着明天的事情哩。
毫无疑问,这场宴会老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毕竟事关自己的孙子,老人总有心虑要看看那位“李德卡娜子爵小姐”、看看自己的孙子。说真的,这一次老人倒是不想再管年轻人的事情了,该怎么样就随他去吧。
不像当时刻意反对女儿的婚事那般,二十多年以后的他已经老了,年近七十,没有力气再争辩什么。他只希望能在宴会上,看到自己孙子与他的未婚妻脸上幸福的微笑,足矣。
虽说他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早已过订婚宴会的结束时间足足两个半小时了。
往昔的恩怨,该解除的都解除了吧……也是时候,正面自己的女儿、和那个抢夺自己女儿的混球小子了。那小两口二人,到现在好像也皆抵中年、超过四十五岁。
时间过得真是飞快,老是在不经意间取走一个人的青春,宛若神偷。
然而就在老人想象着明日的情形、想象着女儿女婿见到他应邀到来的惊讶表情,不经意间微笑起来的时候,某两道诡异的血红色光芒从不远处屋落的黑暗阴影中显现出来,遥遥望着撑伞老人一步步离开那扇闭锁的门、迎着风雪迈向远处的背影。
竟是这样的——警惕,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