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元化的拖延疗法只持续了十天。
关慕羽停灵三日、入土为安后,梅元化就开始每日去外面营帐给屈政亮看诊。他给屈政亮开了个很麻烦的药浴方子,要求每日早晚各泡半个时辰,水温得高,需要的药材也很古怪稀有,但屈政亮早有准备,身边又有杏林圣手,带的药材就极为齐全,很快就配齐了。
除了药浴,他还每天给屈政亮一丸药,薛岳验过之后,屈政亮每日按时服用。如此坚持了三天,屈政亮觉得身上轻松许多,也能睡得着吃得下了,然而这种好光景只持续了两日,他就又开始发烧吐血,痛到无法入睡。
梅元化换了药浴方子,丸药也增加了半粒,让他晚上服用,屈政亮试了两日不见好转,且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下了。偏偏这时战报送来,商都守军叛乱,投向起兵勤王的鲁王,鲁王得此助力,一路向西势如破竹,已经兵临东京城下,屈政亮闻讯就呕了一大口血出来,之后终于暴怒。
“你就是想拖着我死在这里是不是?”
梅元化淡淡答道:“丞相应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你非得要我治,我也尽力了,结果如何,只能看天命。”
这话刺激的屈政亮更加愤怒:“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朽从不畏死,丞相却每每以死恫吓,这又何必?”梅元化仍是那副淡然神气。
陪在旁边的夏小乔却紧张起来,她能清晰的听见屈政亮心脏无序而狂乱的跳动,还有他那像是锯木一般刺耳的呼吸声,甚至他呼出的气味都带着浓重的腐朽之气,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屈政亮是真的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小乔立刻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屈政亮四个护卫身上,生怕他们突然动手,自己相救不及——自从梅元化每日都来给屈政亮诊治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次次陪同了。
屈政亮被梅元化气的呛咳起来,又吐了两口黑血,旁边的薛岳倒并不惊慌,只帮他抚着后心传送真气进去,让屈政亮好受一点。
他痛苦的咳了一会儿,平息下来时,反而平静了,“你第一次来时,说有那颗解毒丸打底,十日之内不会有事,然而今日也不过是第十日,你治了这几天,是白治?”
“当然不是白治,至少丞相过了两天舒服日子。而且丞相虽然这会儿觉得痛苦难捱,却并不会就此丧命。动怒没有好处,丞相还是安心休息吧。”
梅元化说完就站起来要走,屈政亮立刻喝道:“站住!”梅元化停住动作,眼神平静的望过去,屈政亮却似乎在那双饱经沧桑仍显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你是故意为之吧?叫我痛苦煎熬、苟延残喘的做一个只能喘气的废人……”
“这不就是丞相所求么?”梅元化反问。
屈政亮恶狠狠的说:“我要的不只是活着!我要好起来,要能主事,能宁定天下!”
梅元化无情而直接的说:“别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天下少了谁都一样。少了你们这些权欲熏心的人,百姓的日子反而好过。”
屈政亮撑着薛岳的手坐直了身体,紧盯着梅元化:“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究竟有没有法子让我好起来?”
夏小乔悄悄上前一步,站到了梅元化身边,正听见他直截了当的答:“没有。”
屈政亮不死心,追问道:“那你们几个是怎么活过百岁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们各自有道,除了追寻自己心中的道,我们无欲无求,更不会为了一己之私,置千百人的性命于不顾。屈丞相,你走错了路。”
梅元化语气平淡的说完这话,与屈政亮充满愤怒焦虑绝望憎恨的眼睛对视了一刻,就对夏小乔说:“我们走吧。”
夏小乔立刻伸手紧紧拉住梅元化的胳膊,却还没等抬脚往外走,就听到屈政亮下令:“拿下他们!”
四个护卫齐齐扑上前来,薛岳也身子一错,挡在了榻前,以防夏小乔急切之下,冲过去抓住屈政亮为人质。
夏小乔却根本没这个打算,她紧紧挎住梅元化的手,在那四人接近之时,突地自青囊中召唤出了小炎。小炎一现身就绕着夏小乔和梅元化头顶飞了一圈,宽大的翅膀如铁扇一般直接将那四人扇飞,夏小乔趁此时机,托着梅元化就飘身后退。
外间帐中另有护卫,听见动静都来围堵,夏小乔一手挎着梅元化,一手挥舞着柳叶刀将门口挡着的人逼开,小炎也飞旋过来,冲着外面几人就吐了一篷火焰出去。
夏小乔跟在它后头,飞速闯出了营帐,小炎把帐外围过来的人先扇了个人仰马翻,接着回头冲营帐接连吐了几次火,那营帐立刻就着起了大火。
“小炎,你先把梅爷爷送回寨子里去再来接我!”夏小乔说着把梅爷爷送到小炎背上,小炎听令高飞,向着桃园寨稳稳飞去。
回到桃园寨这些天,夏小乔没少在夜里偷偷训练小炎,让它带着自己飞行,小炎虽然还尚幼小、力量有限,但经过锻炼,从营帐这边把一个成年人驮回桃园寨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小炎带着梅元化飞走,夏小乔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到此图穷匕见的时刻,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干脆以心念驱动荔藤簪,将远处要放箭的弓箭手齐齐抽翻,又在中军之中左冲右突,将几个将领所住的营帐全点着了。
屈政亮被薛岳自烈火中抱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奇异景象,他一边咳嗽一边说:“我就知道这小丫头也非常人。”立刻传话下去,叫侍卫们活捉夏小乔,同时命屈昀整军强攻桃园寨。
这命令一下,三面包围桃园寨的兵士齐齐动了起来。东面中军之中很快推出投石车、冲车等战车向着桃园寨大门疾奔而去;左翼支援南面,飞快在山涧之上铺了一排新伐的滚木作为桥梁,接着一队队兵士就扛着云梯冲过了深涧。
夏小乔看不到西面,但也可以想见那边的情形。她无心再和这些大内侍卫纠缠,全力施展轻功往桃园寨的方向奔,可是此时除了桃园寨之中,可以说漫山遍野都是官兵,饶是有荔藤簪帮她扫清障碍,夏小乔还是觉得举步维艰,平常一瞬即回的路程,硬是耽搁得官兵都已到了城下,她也才堪堪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