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闷热, 却不能拉开窗帘通风透气, 因为外面的烟尘足有一丈高。
姜姬抱着一个大冬瓜,身后还靠着一个, 脚底还踩着一个,通身沁着凉意,昏昏欲睡。
在她说夏天赶路太热之后,蟠儿想寻几块大点的玉石给她做个竹夫人,结果黄老说:“费那个劲干嘛!找人买些冬瓜就行了!”
等冬瓜送来, 个个足有半人高, 嗅之有清香,触之皮光肉滑, 实乃夏夜良伴。
在把蒋龙赶走之后,她就成日成夜抱着冬瓜不撒手,羊崽偷跑到她这里发现后,回去找姜礼说:“公主饿了, 抱着瓜睡呢!”
姜礼失笑, 笑过之后又有些替羊崽担忧。姜良已经掉了十多斤了,他们都不敢问, 公主到底想如何对羊崽。
眼看快到乐城了, 姜礼想了想, 求见姜姬。
“进来吧。”姜姬知道是姜礼进来也不起身, 照旧抱着冬瓜坐在榻上, “有什么事?”
小童说姜礼求见, 她还有些不习惯, 后来再想一想,好像是自从蒋龙留宿后,蟠儿要进来找她都要先“求见”了。
也是个改变吧。
但在她眼里,姜礼他们仍是以前她身边的小孩子。不管他们是不是长大了,他们对她的依恋仍然和以前一样。
她看到姜礼进来后小心翼翼的眉眼,就对他笑笑,温柔道:“说吧。”
姜礼有些紧张,但仍壮着胆子问:“公主,回了乐城后,羊崽的事会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一直以为羊崽最好就是在商城终老一生。一旦他回了乐城,就会和公主对立起来。因为羊崽在公主心目中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姜旦的。
“我带他回来,是因为有可能让他认祖归宗。”她没有犹豫太久,就对姜礼说了实话。
她确实是这个打算。
她不知道姜旦现在是什么样。当年她离开时以为不会再回来,所以也算是放弃了姜旦。
在她在的时候,姜旦都没有对她产生感情,在她离开以后,姜旦难道会突发奇想爱上她吗?
如果一切顺利,她不能自己继位,那就需要一个姜姓男儿继位为王。
不是姜旦,就是羊崽。
这也不是万无一失,有朝一日,她还是需要面对新的问题。
因为不管是姜旦还是羊崽终有一天会长大,不管是谁拥有了权力,都不会轻易放弃。
姜礼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
姜姬看他像是吓呆了,笑道:“醒醒,别呆了,你倒不如先想一想,如果羊崽当了大王,你们谁当内史,谁任司甫?”姜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把头砸下去。
外面跟着车跑的侍从都听到车内的动静了,忍不住冲里面喊:“公主,有什么不妥吗?”
等到侍从都想闯进去的时候,姜礼出来了。他连忙伸手把姜礼扶下来,看到姜礼额头上肿起一个鸡蛋大的包,人也看着有些恍惚,他忍不住问:“哥哥,你惹公主生气了?”
姜礼他们是侍从们最羡慕的人。他们曾经也是公主的侍童,后来蒙公主赐姓,现在更是成了公主的官员。
不知他们一直侍候公主,会不会也像姜礼他们一样,得公主赐名,当公主的官呢?
姜礼谢过侍从的搀扶,自己爬上后面的小车,姜良在车内,看到他神不守舍的回来,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他轻轻摸了下他额头上的大包,小声问:“你做错事了?”
姜礼摇摇头,复杂的看着姜良,叹了口气说:“你放心吧,公主是不会亏待羊崽的。”
姜良倒抽一口冷气:“你去问公主了?你怎么这么大胆?!”
自从回来后,可能是离开太久,姜良比以前更加胆小,也更加畏惧公主。他不敢靠近公主,更无法想像姜礼居然去“质问”公主。
姜礼:“你想太多了。那是公主,她什么时候嫌弃过我们?”那他也怕。
不过姜礼回来说公主不会亏待羊崽后,他心中的大石就放下了。之前的惶恐不安都不翼而飞了。
姜礼也很惊讶,没想到只是公主一句话,姜良就放心了。
越是接近乐城,跟随车队的商人越多,有很多都是特意赶过来的,他们带来的货车都能把路给堵满。
姜姬听姜礼说已经能看到乐城了,她支起身问:“阿武回商城了吗?”
姜礼点头,“阿温已经见到将军了。”
那他应该也快赶过来了。
当龚香他们负气离去,姜礼有些不安,“公主,这样真的好吗?”
“好啊。”她抱住冬瓜翻了个身,“直接进莲花台,中途不必停留,这次我带来的人都跟我走。”
这几年下来,她身边的侍人、侍童、侍女足有四百多人,连她自己都搞不清这么多人是哪里来的。只能说卫始和蟠儿都很喜欢给她送人。
她这次回来,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不会再回商城了,既然这样就把人都带上了。
一个骄傲自满的公主会更让龚香喜欢的。
龚香怒气冲冲的回了家,把身后跟着他回来的人都给挡在了门外,家人挨个道歉,轻声说:“老爷心情不好,今日就不见客了,还望海涵。”
追着龚香过来的人连忙拱手:“不要紧,不要紧,还请龚公好好休息,唉,不要跟小女孩计较,她出身乡野,从小不经教化,哪里懂得尊老敬贤的道理?”
觉得自己说得话已经很好的表达了立场,这些人才满意离去。
龚香回到屋里,先脱下了厚重的衣裳,泡在有些烫的洗澡水里,出了一身痛汗后爬出来,换上单衣,敞着怀坐在席子上。
阿悟送来冰凉的西瓜,看他一脸轻松,不由得道:“被人从城外赶回来,你的心情还不坏?”
龚香痛快吃了两牙瓜,才长出一口气:“是我想得多了。”他连连摇头,笑道:“我以为她禀性深沉,却原来不过是一个有气就要撒出来的小姑娘。”
阿悟说:“她本来就是小姑娘。你是平时见得和你一般的人太多,所以看谁都像坏人。”
龚香也不生气,让阿悟也吃。
阿悟道:“你还是要提防些。公主在城门前给你难堪还是小事,她未必不不会在这桩婚事上再给你找麻烦。”
龚香笑道:“这我早就防着她了。赵使还没走,她要是不想嫁到魏国去,那就去嫁给赵王好了。是嫁给一个老头子,还是嫁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就看她是不是懂事听话了。”
阿悟愣了一下,问他:“难道你并不一定要公主嫁到魏国去吗?”
魏与鲁接壤,可赵与鲁并不接壤啊,所以他一直以为龚香心目中更合适的国家是魏国。
“赵国也没什么不好。”龚香把瓜子吐掉,叹气:“你要知道,她的身份……如果被人发现,我就要倒霉了。她如果一直在鲁国,那她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可一旦嫁到他国……”
阿悟说:“那就是你嫁了一个假公主给他国之主。”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行云还用这事威胁我呢。”龚香叹道,这个女婿帮不上什么忙,扯后腿倒是有一手。不过他留他在龚家也是因为他姓蒋,如果蒋家有什么动作,他手中有蒋家子弟之一,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阿悟担忧道:“非要把她嫁出去吗?”既然她的身份这么危险,何不就让她老死商城呢?
可他问完就知道白问了,他了解龚香,他是不会因为这件事有一个可以预见的隐患就不去做的,如果它对他有好处的话,那只要让问题不出现就行了。
在他看来,公主的身份问题是很好解决的。
公主自己不说。
其他知情者要么死了,要么不会开口,只要满足这三点,那就没有问题了。
当公主嫁到魏国后,除非她想死,不然她自己就会保护好这个秘密。
“公主如果真不想活了,她在辽城早就死了。”龚香笑着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越是聪明的女人,越舍不得去死。”
阿悟说:“就算是奴隶也不会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