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东倒西歪的人也能看清了,其他人都醉了,姜蟠龙不见了,大门已经关上,龙涎在……姜礼身边,而其他姜姓兄弟正把他们一个个扶到墙根坐好,然后拿水浇他们。
看到卫始站起来,姜礼立刻过来,扶住他道:“姜大兄带公主出去骑马了,姜司官已经带屠豚赶上去了。太守,你还好吗?”
卫始想挥开姜礼,可他醉得太深了,此时手脚都不听话,使不上劲。
他说:“牵……马来,我也要去!”
公主……他不能让公主离开视线,他们所有人,都……只有公主,只剩公主了……
没有家族,没有姓氏,没有子孙后代。他们只有公主。
卫始恨自己喝得太多,他冲到卫开身边,狠狠的踢他,夺过小童手中的水桶,哗啦一声浇到卫开头上。
卫开没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被水浇醒,仍不知其所以,先大喝一声:“是何人?”再看到是卫始呼哧呼哧站在他面前,迷迷糊糊的问:“阿固?你干什么?”他再左右一望,才反应过来,捂着嘴改口:“阿始,太守,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被浇醒后也慢慢醒来了,几乎都发现殿中少了公主和一些人,气氛不大对。
姜礼此时笑道:“公主与将军骑马出去看日出了,姜司官跟着去了,当时诸位酒醉,大概不知道,只是天已经亮了,城中的事还需要诸位操持,这才不得已冒犯了各位,某在此向各位赔罪。”他施了一礼,身体却挡着大门。
卫始扶着卫开,发现每一扇门都有人把守。
他与姜蟠龙一直是貌合心不合。倒不是看不起他的出身,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蟠龙的忠心,他毫不怀疑。但他担心的是,姜蟠龙的心性。
姜蟠龙,心性不正。
他认为自己没有看错!
他不会劝诫公主,不管公主想做什么,他都能当公主手中的刀,为公主出谋划策。
不管是下毒还是杀人,不管手段是善是恶,是邪是正,他都不在乎。
可公主不可能永远是对的。
这种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身边的人劝告她,让她回到正途。
公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卫始自负才学,也看不透公主。
她占辽为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一展抱负。
她的心没有边界。
如果她想偏安一方,他会想办法为她在商城站稳脚根。
如果她不想回乐城,他会去打听乐城谁对她有善意,谁对她有恶意,他会帮她讨好有善意的人,对付有恶意的。
如果日后她嫁人,想将商城变成她的封地,不管大王有没有给她。那他就会帮她守住商城,让商城成为她的后盾。让任何一个被大王派到商城来的人都成为傀儡。
可是……
公主对乐城的兴趣并不大,她只让人盯住乐城,随时把蒋、冯、龚三家的消息传回来。
公主想插手燕国燕王与漆家之间的博弈,她甚至已经决定投资漆鼎,认为他会是未来的燕王。
——但是,燕王?如果商城想交好,一个燕贵就足够了,比如白家。
公主关注魏国,让人把魏王后在魏国受苦的消息在晋国大肆渲染。
——她想破坏魏晋之间的联盟!
公主听说了郑王的事,虽然没对他说得太清楚,但他猜测,公主一定想在其中掺一脚。
——郑国离商城太远了,它跟商城的兴衰安危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想要郑粮,也不必插手郑王的事。
卫始发现,商城太小了,装不下公主的心。
而公主的心太大了,他不知道公主的心里装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如果,公主有非分之想时,在她……不肯掩饰之后,卫始会劝公主不要去做某些事时。
姜蟠龙会是他的敌人。
他们会不死不休。
如果只有一个姜蟠龙,他还不怕。
但看看眼前的姜礼,他是忠诚于公主另一个姜蟠龙。他身边的年轻人,他们都是。
他们只有公主,而公主不止有他们。
卫始点点头,按住想站起来的卫开——他也发现不对了。
“那么,我带着人去前面,阿开,你带人去找公主,找到公主之后,保护好公主。”他说。
卫开站起来,走到门前,看着姜礼,说:“好。”
姜礼让开一步,道:“郎中将,请。”
卫开离开后过了一会儿,卫始才带着其他人出去,他看到姜礼一直跟在他后面,目送着他跟卫开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怎么回事?”走在路上,莫言突然说,“我们跟他们是仇人吗?我们都是公主的人,为什么突然要翻脸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刚才姜礼露出的警惕之意,他们愤怒,但更奇怪。因为奇怪,他们都没有在沧海楼发难。
那是公主的地方。
莫言看卫始,“阿始,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卫始轻哂:“没什么。不过是争宠而已,这些人刚来,又是公主的旧人,我们让一让又何妨。”
莫言道:“只有你跟在公主身边,我们都时常在外,不常跟公主在一起。如果公主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你一定不能隐瞒。”
其他人也没那么容易被卫始的话骗了。
“公主对我们没有任何不满。”卫始皱眉,“公主对我们有多信任,你们难道还在怀疑这个?”
莫言说:“那就是姜司官不信我们?”
卫始不发一语。
“你说啊。”莫言问。
卫始不说,被问急了,气得踢了莫言一脚,骂道:“就你最多嘴!闭上嘴!带上你的人出去!”
莫言被踢也不生气,拍干净灰尘,“你不能瞒着我们。”
“……如果真到那一天。”卫始叹道,“我一定问你们。”
问你们对公主的忠诚到底能到哪一步?
改天换日,仍不改初衷?
红日初升,杀气腾腾。
天地本来一片黑暗、死寂。当光线从地平线的另一端慢慢浮起时,霸道至极的光明刺破黑暗,把所有的一切都占据。然后是鲜血一样的红色,刺目的红色,刺得人眼睛发痛、流泪,不得不避开它。可就算是扭开了头,光的温暖也会照在身上,耳朵、头皮、哪怕是穿着皮裘的背都能感觉到炙烤一般的热度,光的力量。
直到它渐渐升高,渐渐远离,光线不再刺眼,红色也渐渐消失。
姜姬觉得光线不刺眼了才从姜武的怀里把头抬起来,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远处,屠豚带着人和蟠儿站在一起,望着他们。
她把手伸到姜武的怀里,贴着他的皮肉,揪起一块皮,狠狠的拧了一把。
他的肉一颤,胸背手臂都是一僵,他哼了一声,沙哑的问:“……怎么了?”
“醒了?”她轻笑,醉到现在,都带她跑出快十几里了,终于有点醒了。她指着天空说,“看,太阳升起来了。”
他唔了一声,摸摸她身上穿的皮裘,把自己身上披着的也解下来给她裹着。
“你也披着。”她说,“喝酒热,一会儿汗落了就该冷了。”
“一会儿再披,热。”他抱住裹了两层像个大毛团的她,看了看周围,“……这是哪儿?”低头问她,“我们怎么在外面?”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