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的陛下略一停顿后脚下不停,若无其事上了主位坐定。他目光轻飘飘地自下头扫了一圈,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捎带。其余人不敢揣摩圣意,有心人却在心中揣测:陛下方才那一眼,是否联想起李嫔从前杖毙宫女之事了?
李嫔同样想到这点,她心中念头一转,方才山高的火气也消弭下去,忙领着众人跪倒山呼万岁。
皇上脸色淡淡不辨喜怒,她不敢托大,起身后便使了个眼色令翠祺将人都带下去。
杜阮阮垂着脑袋跟人一起退出殿外,临出门也没再抬头看一眼,倒让一直不动声色用余光望着她的皇帝颇为失望。
方才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这一路上他都焦灼不已,生怕她在自个儿到之前受了罚。此刻见挨罚的不是她,胸口坠着的大石松了一半。李嫔身居嫔位又是一宫之主,找个理由将刚才那件事搪塞过去并不难,他若是追着询问反显古怪。故而之后的时间里,他都一副淡淡模样与对方谈话,似乎刚才的古怪表现不过一场误会。
李嫔从前曾因为小事将两名宫女当庭杖毙,引得陛下大发雷霆,之后一直极少来她这儿。如今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二回来。
她不傻,当然不会揪着方才的插曲纠缠不休,无关人等离开后便遣人取了茶具过来,笑道:“陛下公务繁忙难得来一趟,臣妾不好意思用寻常东西招待。前些日子得了一些好茶,听人说稀奇得很,普通的山泉水冲着没味儿,今日便取了去年收的梅花雪冲泡。”
一面说,一面行云流水地烫杯冲泡。她肤色白皙十指纤纤,一套动作做得十分好看。大功告成后,更是亲自将一杯澄澈的茶水并一对细白的腕子递到皇帝面前,眉目含情盈盈笑道:“不知陛下可愿赏脸,试试臣妾的手艺?”
茶汁澄澈清亮略略泛黄,还未拿起便觉暗香清冽扑鼻,盛在玲珑剔透的瓷杯里好看又好闻,的确是好东西。那双奉茶的皓腕欺霜赛雪更是好看,连雪白通透的瓷杯都要稍逊一分。
李嫔生得不丑,眉目顾盼神飞姿态风流,可皇帝心不在此,再好的东西也是对牛弹琴。见呆的时间差不多了,他接过来略抿一口便道:“的确不错。朕还有事,下回再来看你。”
语罢也不多言,朝她略一颔首,这才起身走了。
陛下一贯性格凉薄,从前潜龙时便少在后院留宿,今日较往常还算久的。李嫔原以为按此发展怎么也得用个午膳小睡一会儿,没料皇上又突然离去,故而美人儿架势摆足楚楚可怜的媚眼全抛给了没来得及退出去的李荣海。
面不改色的李公公心中连呼“最难消受美人恩”,面上只忙着谢罪告退,连翠祺等追着强塞的荷包也不敢要。
他刚传错消息叫陛下飞了一眼,下去看人挨没挨罚都来不及了,哪还敢接这位的荷包呢。
主仆俩皆是一副落荒而逃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李嫔纵堵了天大的怒火也撒不出来。染了蔻丹的指甲捏得死紧,长袖一扫,方才还叫人捧在手里精心摆弄的茶水立刻溢了满地。
她眉心微蹙神情极为难看,翠祺等人觑着满地碎瓷片皆不敢上前。陛下不喜娘娘众人皆知,上回有个宫娥自以为聪明劝娘娘放宽心,陛下总会发现她的好,谁料娘娘一句“你是觉着本宫太蠢悟不出么”,让她在碎瓷片上足足跪满六个时辰,当晚人就不行了。
那宫娥的血流了满地,抬出去时人已经僵冷了。扫洗的宫人花了一夜时间才擦干净,翠祺如今回忆起来仍觉头皮发麻。李嫔唤她时险些反应不过来,叫她冷睨一眼才忙不迭跪道:“……回禀娘娘,人已经送回去了。奴婢亲自看着罚的,一掌都没落下。”
十五巴掌,对李嫔而言仅是小惩大诫。李嫔如今正在气头上,懒得计较她方才失神,只冷笑一声:“让她们凭白捡了个便宜,我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一直都有这般的好运气。翠祺,这事便交给你了。”
“……”翠祺跪在下首沉默不语。她知对方这是把皇帝匆匆离去的帽子扣在尚衣局那三人身上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娘娘若是不开心了总得折腾人的,不是她们便是她了,她愿意么?
她当然不愿意。翠祺脑中又浮现出那一片血色,她闭了闭眼,俯身沉声道:“……奴婢知道,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灰头土脸互相搀扶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