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就开始说恭维的话,什么见解独到,什么文笔犀利。
我说:“打住,怎么回事?你们确定没有找错人?先不说我没什么见解,就算有,你们怎么知道独到不独到?”
那俩人拿出一张报纸来,说:“这位柴先生不就是您吗,我俩也是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的。上德寡居,佩服佩服。”
我接过报纸来看,呵!还是个知名刊物。再看那篇文章,分明就是那天我在茶馆随性写的。我不记得我投稿来着啊。
突然我明白了,这稿是陈永兴投的,当初我把稿子放到上衣兜里,后来他又穿走了我的衣服。
这就是他给我的暗号!
想到这里我很激动。不过这种激动并没有眼前的激动强烈。因为即使找到陈永兴,也不过是了解一桩怪事而已。而现在,有一个当大学老师的机会摆在我面前。
我当即就答应了。第二天就坐车到了那个破大学。包吃包住,当起人民教师来。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惴惴不安,我只是个刚放出来的政治犯,在牢里读了几本史书,就这水平教学生,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后来和同行接触多了我就释然了,他们水平比我还差。经历了十年知识荒,我这种半道出家的人都算有大学问的。
既然被人捧着,我就得加把劲不让人失望,于是我当真研究起历史来。这么一研究,我就觉得我这性子做学问最合适不过了。随着成果越来越多,职称也越来越高。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在那个大学教书教了一个星期不到,我家就频频给我捎信,说有个女士来找我,已经来了三四趟了,我最好能回去看看。
于是我请了个假,上午回家,下午的时候那女士又来了。
我一看见她就乐了。这不是文工团的郝华吗。
我又到上次那茶馆。和郝华面对面坐了叙旧。
郝华说自从我们被调走后,她是日等夜等,始终没见我们回来。后来她们团被划给别的师。
过了些时候,她听说我们师在哪哪驻扎了,于是她顺着师的番号回去打听着找我。结果发现师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这支部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再过了些时候,她就复原了。
她复原之后由于有文工团的经历,很容易就被分到了报社。恰恰就是刊载我文章的那一家。
郝华说,她看见我的名字的时候也是很激动。按照邮戳上的地址找到北京来。然后在北京漫无目的得托人打听。好容易打听到我,结果我已经出门去教书了。
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问郝华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有孩子没。
郝华说,没孩子,结过一次婚,不过离了。
其余的不用多说,总之我俩在北京城转悠着玩了几天,关系就算定下来了。又过了几年,有了莉莉。
其实那天我俩在茶馆喝完茶之后,我就说起陈永兴的事来。郝华劝我别掺和他的事,陈永兴是杀过几万人的大魔头,谁知到他会再干出什么事来。
但是我觉得陈永兴虽然神神叨叨的,但是看着不像是个坏人。而且我很想弄清楚当年的事,也算是给罗小武的母亲一个交代。这两年我一直没脸见她。虽然她来过我家很多次,说小武连累我坐牢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郝华拧不过我。于是陪着我从报社里翻出寄稿的信封来。然后打着我叔叔的名头,要求邮局帮我查这是从哪寄来的。
郝华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是柴建功的侄子,吃惊不小。这种感觉让我有些飘飘然。
最后一级级查下去,一直查到北京和河北交界的一个小县城。那里的工作人员一听说我叫柴少荣。还没等我亮出柴建功侄子的身份来,就说:“啊,对,就是你。等你一个礼拜了。”
我说:“怎么的?莫非有人找我?”
那工作人员在架子上找了一会,递过来一个信封,说:“不是人,是信,一个礼拜前寄来的。”
我看见那信封上写着柴少荣三个字。打开一看,第一行字就是:“能找到这来,看来你文采不错,那稿子被录用了。我是陈永兴。”
这封信很短。简明扼要得讲了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当年军中那场袭杀,疯的不是他和手下的三千士兵,而是其余的那几万人。他们已经不能再被称为人,为了民族大义,他不得不下令开枪。被捕后,陈永兴只能装疯,给自己争取点时间。
第二件事是:当日怀中的孩子是陈永兴的儿子。孩子的母亲给他起名叫陈明拾。不过,现在这孩子只能暂时放在一个远方表叔那里。表叔姓程,如果日后我见到了,希望照顾着点这个孩子。
第三件事是:陈永兴决定回到当年的荒山,了却一些旧事。至于荒山在哪里,只字未提。
第四件事是:那天的便衣最好不要惹,惹不起。
信的末尾说,如果没死的话。他还会再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