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荣德一路陪送,与叶从夕寒暄说话。两人因着齐天睿的缘故,算是有过几面之交。韩荣德是个随性子,三教九流,乐得广结交,叶从夕是江南有名的名流雅士,能在外人面前说起这么一位友人就像家中那墙上的古字画一样是银子买不来的面子,可韩荣德总觉得此人极无趣,话不投机,又会莫名让站在他一旁的人自惭形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次能在落仪苑与他相遇,还一道经验了杜仲子的曲音,总算是破了尴尬,韩荣德十分得意,就着这么个话头与叶从夕“相谈甚欢”。
将到门口,叶从夕忽觉身后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头,见那清澈的琥珀忽闪闪的,递过个眼色:似是要他站下与韩荣德说话。叶从夕有些不解,倒也无甚多想,随即缓了脚步,慢慢聊着停在了青桐树下。
“韩公子,你与齐二哥是何时相交?”三人面对了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轮到少年开口。
“哦,我与天睿兄可早了。我家老爷将将来到金陵任职就与齐二老爷结为至交,那时候我才十岁,总往齐府去玩。”说起与翰林齐府的渊源,他爹爹韩俭行早已不屑,却这韩荣德因着于齐天睿那莫名难言的羡慕、钦佩,显得十分荣耀。
“这么算起来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少年清朗朗的声音似是听着他们儿时之伴好得趣儿,“齐二哥忙啊,后来还常一处么?”
“是啊,天睿兄再忙,但得有空儿或是府上、私宅有什么事,必是不能少聚。”
“哦,”少年点点头,“难怪将才齐二哥敢那般于你不知见外,可见是亲近呢。”
“可不,”韩荣德笑,“小时候还打过架。如今大了,兄弟一般,还见什么外。”
“是啊,那与齐府旁人呢?齐三哥你可认得?”
“天悦啊,”韩荣德一听更说得热络,“天睿搬出齐府之后,天悦小,我常陪着他玩,齐府里花园子重修了几次,我怕是比天睿还要知道哪里是水塘、哪里有暗道了。”
“哦,那真真是亲近。”
说了一会子话,三人方出了落仪苑。送叶从夕两人上了车,韩荣德又转回去。
马车起行,落下车帘,遮挡里外头那照得人眼花的日头,暗暗的,无人声侵扰,那小脸眼看着就苍白下来,叶从夕心疼不已,真真难为她了。平日的落仪苑还算是个清静内敛的所在,却偏偏要在这么个张扬的时候让她见,那园子里男男女女笑声嘈杂,失了平日两情相悦的无奈,竟是生出一些莺莺燕燕之气。头一次到这种所在,她如何受得?更况,还在这一群男人中看……
天睿今日的失态是意料之中,又霸道又无措,硬得无的放矢,显见心慌。叶从夕原本一旁瞧着,不过是看他自作自受,两个女子之间周旋,失态难堪,也算罪有应得。岂料,越瞧越变了味道,天睿心慌却并不乱,亦步亦趋,护卫的果然是他的丫头,不论前情如何,此时此地看来,他心里已然只承着她一个,竟是不怕当场露了破绽惹千落伤心。
前几日他明目张胆地来“毁约”,叶从夕虽相信他是心仪莞初,却因着那玩世不恭的口气并未当真觉得他怎样用心,今日看来竟似果然动了真情,只是既然如此,临别之时就该随他们一道离去,却为何又要留下看千落竞艺?
唉,天睿啊,你终究是逃不得“风流”二字么?
“叶先生……”
“嗯,”听她轻声唤,叶从夕赶紧回神,“怎么?”
“那韩公子与……”说着,她轻轻抿了抿唇,苍白的小脸上竟是泛了红晕,“那位……柳眉姑娘,也似千落和他么?”
“嗯?”叶从夕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稍顿了一刻方道,“这我不敢妄言。记得听天睿说,柳眉的恩客并非韩荣德,只是他多少年倾慕,一直在身边,如今看着倒像是果然守得了。”
“哦……”
她低了头,暗暗的车厢里,银白的衣衫落在眼中,一身冰凉,好是落寞……
“莞儿,你认得韩荣德?”
她轻轻摇摇头,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认得。”
……
夜深了,晴了一天,此刻起了风,呼呼的,越吹越劲……
听着身旁绵绵沉入的鼻息果然睡了安稳,莞初方才轻轻她掖了掖被。秀筠今儿夜里不知怎的总无趣,懒怠说话,早早躺下却是合不了眼,身子不便,连来回翻覆都不能够,就这么盯着帐子顶,生生耗着,直到将近四更天才勉强入睡。
看着那寡白的脸颊,冷冷清清,全不似女孩儿家的娇嫩,又不见孕喜之人的喜气,看在眼中,只觉心痛。想起下午那处莺啼燕舞的所在,想起那锦衣丽服之人护着身旁的娇娇婀娜侃侃而谈,好是春光明媚,春风得意,忽地一阵心绞,莞初大口呼气出不来,憋闷得厉害……
赶紧披衣起身,出到外间,轻轻走过巧菱上夜的床榻,打开门拴,抬步走了出去。
夜风劲,呼呼而过,吹得廊下的灯笼忽喇喇地响,静夜如此刺耳;迎风站,直吹得透心凉,那股燥气才算慢慢平缓,回神,才见那青石阶下坐着一个人,心咯噔一下……
见她看过来,那人这才起身,站在台阶下,矮身与她比肩,正正的,四目相对。
“怎么是你……”
“连声‘相公’都不肯叫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你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