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道:“适才先生因为不曾吊唁老边而致歉,我说应该去问老边,不应该来问我——这个话也可以拿来这个时候再说一次——对北宫伯玉和李文侯,是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说了不算,得去问问他们,饶不饶得过韩文约”
王国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心下是暗恨:“以前不是都说这虎崽子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么,怎么今日却变得伶牙俐齿,还专到我跟前耍威风?”
“於菟,我知道心中怨恨,难以消解”王国沉吟半晌,却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接过小老虎的话头,没有一言能够反驳小老虎的话,于是只好放下身段,温言相劝;“不过,眼下还望你能冷静下来,听我一言”
小老虎瞥了对面的韩遂一眼,只见对方端着酒杯气得双手颤抖,却始终不一言,没有任何给他作的理由于是冷哼一声,勉强说道:“子邑先生有话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听是听了,不过听一听也就算了,要不要照做却是另一回事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大河奔流至榆中城外时,河道变得十分狭窄,过城二十里,穿入葵园峡,水流愈变得湍急起来;水声宛若咆哮,震荡于耳中河畔的三方之会陷入了某种难言的尴尬和冷场
王国默默地品着酒,另外两家的人却对案上的酒肉没有丝毫兴趣韩遂蓄积着满腔怒火,但始终不敢抬头与小老虎对视;另一边,岑、吾二人却是事先就商量好了,决不能食用王国准备好的东西——这也是预防万一而已
“子邑先生,你不是有话要说么,若是没有,我就不奉陪了”小老虎不耐烦这里的沉闷,说话就想离开
王国忙挽留道:“於菟,不要着急么,我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小老虎嘲讽道:“你叫我们来,这么多天下来,你却没想好该说什么?”
王国听出这老虎崽子话中浓厚的不满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事情,不是短短几天能够想明白的当初就连老边,花了两年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换做我,我又能比老边强到哪里去?”
一听到说起老边,小老虎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既不开口嘲讽,也不闹着要走了,只拿眼盯着王国,等他的下文王国见状微微一笑,心里颇为自得,又不免感叹自得的是,他有意提起老边,就是为了引起那老虎崽子的兴趣,好留他下来,不至于弄得一个不欢而散,而小老虎的反应也的确尽如他所料;而感叹者,却是为了老边,明明已经死了,却依然对面前这个凉州第一勇将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连他王国自诩辩才无碍,也不得不利用一个死人的名声行事
瞬息之间,王国心头千回百转,但是面上没有显露分毫,依然轻声笑语说道:“於菟,你可还记得当初老边病重不能理事,委托我代行盟主职权一事?”
“那又怎样?”小老虎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王国这个盟主做得失败之极,哪里有半分老边当年的风采?军中各部阳奉阴违,烧当羌入寇之时又无所作为,甚至借机浑水摸鱼,为自己捞取好处——这样的盟主,在他岑老虎眼里这里是不认的
“那你可知,当初三家争雄,为何老边最后选了我?”王国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他看着小老虎,心里暗自思酌:事关老边,这个问题就不信你没有好奇之心,不愁你不来问
不了小老虎冷哼一声,乜了王国一眼,朗声道:“不管是为什么,从今而论,老边都选错了;哪怕叫北宫伯玉来做,或许都比你做得好”
王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他才猛地明白现,这个老虎崽子对榆中之会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抱丝毫诚意;三方会面至今,他先是激怒韩遂,又对王国不屑一顾甚至冷嘲热讽,处处针锋相对,好像巴不得搅散了此会才甘心
不仅是王国,韩遂也同样明白过来,甚至就连吾诃子都满脸惊异之色,对自家妹夫的举动大为不解
被小老虎一呛,王国接下来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气氛一时又僵持住了小老虎冷笑而视,就等着看王国还有什么说辞;在他看来,王国搞出这个榆中之会,完全是不坏好心,让他本能地为之厌恶,只想在会上搅闹一场才肯甘心
只不过,老虎崽子少年心性,对勾心斗角之事依然所涉不深,完全低估了王国的城府明明遭到再三挑衅,王国居然仍能压得住火气,沉声道:“对错如今说来还为时过早,有些事情,须得看到最后——老夫自谓,问心无愧”
小老虎心下冷笑,正欲开口相讥,不料旁边吾诃子伸过一只手来将他肩膀一按;小老虎眉头一蹙,回头看看吾诃子,只见对方凝眉直视,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外人面前,小老虎不好不给大舅哥面子,无奈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王国将郎舅二人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暗中不由擦一把冷汗;要是没有吾诃子及时阻止,叫那老虎崽子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接下来的话可就真的没法往下说,而今日的会面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於菟,你可知道,从金城起兵,老边心里就一直存了一个隐忧”王国收拾心情继续说道,“当初允吾城里,老边为我和文约、伯玉调解时,就曾经问过我们同一个问题——若为盟主,凉州大军出路何在?”
王国顿了一顿,紧接着又说了下去——他学得乖了,可不敢给那老虎崽子插口的机会:“我对老边说,以我凉州之力,不足以与天下抗衡所幸,如今天下多事,朝廷不能并力西向,又有於菟你连破十万官军,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至于我们的出路,唯有立足凉州,伺机进窥三辅;若是坐守凉州,虽得一时之安,其实坐以待毙,不足为取”
说起往事,王国不免多了几分感叹:“老边当时又问我,若拿下三辅又当如何?我对他说,既有三辅,则我进退自如——退一步,可以逼迫朝廷下诏招抚,届时便可脱去逆名,再不复叛逆的身份;若是进一步,据函谷之险以窥关东,一俟天下有变,凭我凉州锐士之精悍,未必不能染指中原”
吾诃子听着连连颌,似有赞叹之意;而小老虎却冷笑道:“说得好轻巧,可是拿不下三辅,一切皆空子邑先生,你莫非已经拿下长安城了?”
王国突然兴奋起来,朗声道:“虽然暂时不成,可是机会已经来了”
吾诃子目放精光,抢着问道:“什么机会?”
王国笑道:“你们一直都只顾着金城一隅之地,只顾着与烧当羌征战,却不曾留意天下大事你们可知道,关东又生出大乱了”
“三月末,中山相张纯勾结同郡人张举及乌桓领丘力居等人叛乱张纯领军劫略蓟中,杀死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如今聚众十余万人,屯兵肥如,掠夺幽州、冀州关东少兵,朝廷累战不能取胜,刚刚下令从三辅抽调兵马东进平叛”
吾诃子凝声道:“抽调了多兵马?”
“皇甫嵩麾下被调走了一半”王国兴奋道,“你们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