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王姒的生辰渐近,宫里走动的人多了起来。王姒派来的世妇怕我不认得生人,礼仪出错,把一些重要的人给我说了一遍。
其中,她提得最多的,是王姜。
王姜我知道,母亲曾和我起说过她。姬姜两姓渊源深厚,早在先周时,就有着世代联姻的传统。周王二十岁冠礼时,他还是太子,次年,便向吕国聘娶公女为太子妇。成王崩后,新王继位,太子妇成为王后,人称王姜。
世妇说,王姜最近有了身孕,很少走动,大约要到寿筵上才能见到。她反复地告诫我,王姜不仅婚后育下了嫡长子,且德行昭昭,堪为贤后,到时若是见面千万不能失礼。
寺人衿不以为然,私下里对我说,什么德行昭昭,据其他的宫人议论,王姜和王姒,一个王后一个前王后,平日里少不了争权夺势。那世妇是担心我失了王姒的脸面,又不好点破其中利害,才这样粉饰。
我点头,心里不禁有些唏嘘。王姒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无比,却仍然摆脱不了权势的欲望。突然想起了母亲,不知道她将来要是当了太夫人,会不会也和齐央争夺一番?
其实,根本不必等到寿筵,在王姒生辰的前一天,我就见到了王姜。
午后,我照例到正宫里去陪伴王姒,到了堂上,发现里面很安静,却坐了不少的人。其中有我刚来那天见到的几名贵妇,世妇曾告诉过我,她们都是成王留下的次妃,其中那叫“洵”的,是挚任,来自文王母亲太任的同宗挚国,平日里人缘极好,很得王姒喜爱。
王姒端坐上首,面上挂着淡笑,正与旁边一名衣着精致素雅的少妇温声细气地说话。看见我来,她笑逐颜开,一脸慈祥地招呼:“杞姒,来与王后见礼。”
王后?我心里一惊,赶紧应诺,敛容上前,对王姜跪拜,道:“杞姒拜见王后。”
王姜道:“起吧。”声音很轻柔,却中气十足。
我谢而起身,略略打量眼前的人。只见王姜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细腻光洁,脸型圆润,眉毛修长,乌发高高绾起,饰着琳琅的珠玉。特别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双唇丰满,唇角微翘,似乎无时无刻不噙着浅笑,看上去让我想起了画册上那些唐代佛像的表情。
她含笑地看了我一会,对王姒道:“此女莫非就是太后常说的杞国公女?”
王姒道:“正是。”
王姜嘴唇轻抿,叹道:“原来是太后同宗,无怪乎生得如此美貌。”
王姒笑道:“吾子今日如此嘴甜,可是刚吃了蜜?”
话音刚落,堂上一扫沉静,众人都笑了起来。
王姜掩口笑道:“懿向来不喜甜食,太后偏来捉弄。”又笑了会,她转向我,道:“不知公女今年几何?”
我答道:“姮将满十五。”
王姒在一旁道:“吾子有所不知,东娄公甚爱此女,近年来多有各国公室贵族求娶,竟不曾应下一人。这也难怪,”她轻轻笑了起来,拉过我的手,抚道:“季姒有夏之后,身世高贵,又姿容无双,岂是那些平凡贵族可配?”
王姜颔首,眼帘微微垂下,复而抬起,看看我,笑容可掬:“王畿适龄贵族中,多有才俊,懿或可为其留意。”
我的心提了起来。
王姒瞅着她,和气地说:“吾子身体不便,些许杂事,毋需操劳。”
王姜淡笑不语。
两人都不说话,堂上突然间有些安静。
这时,坐在下首的挚任开口了,说起这几天宫中的趣事,微妙的气氛被打破,众人又开始说说笑笑起来。
我松下一口气,好在王姒没有同意,不过,这王姜也忒多话,我才不要别人给我找老公。
又坐了一会,王姜看看天色,向王姒告退。
王姒也没有多留,满脸关切地对她说:“吾子身孕日重,当留在宫中好好将养,不必再似今日般,为一区区礼册行这许多远路,着人代劳即可。”
我朝王姜望去,宽大的衣裳遮住了她的身形,腹部的凸起几不可见。
她微微一笑,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答道:“懿多日未曾拜见太后,心有不安,见今日晴好,便踱了过来。”
王姒颔首,道:“当今诸侯来朝之际,天子诸务繁杂,吾子当保重,无使添忧。”
王姜道:“敬诺。”行礼离去。
在众人忙忙碌碌的期待中,王姒的寿辰终于到了。
虽然一再强调从简,但毕竟过生日的人是太后,前来祝寿的公卿贵眷还是相当多的,偌大的宴厅摆满了案席。王姒喜气地坐在主位,接受众人的跪拜。
周王凤目含笑,神色轻松地坐在王姒身旁;王姜则一身精致的礼衣,端庄雍容地看着堂下众人。
我的位置安排得很偏僻,旁边都是些年纪与我相仿的王畿贵女,一个个锦衣华服,饰金佩玉。
她们互相之间似乎都认识,像课室里的学生一样,和邻座扎堆窃语。看到我这个陌生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礼节性地欠欠身,然后继续咬耳朵聊天。
我像一个刚转学的新生,左观右望了一会,见没有相识的人搭理,只好独自干坐。
身旁的两个女孩正对宴上的人议论不停,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
“……与公太保说话的那男子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