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论断,很多人都是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把它当作一个笑话来听。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屑一顾。户部的一个堂官和他就这个话题聊过很多次,还把他的看法写进呈文,摆在了户部尚书的案头上。可惜的是,这个呈文并没有受到户部尚书的重视,户部衙门和朝廷对这种可能性也没什么警惕性。在官员们心里,官银和制钱的比价就是官定的一兑二千,这是一个恒定的不可变更的兑换价格。至于市面上官银和制钱的价格,在短短三四个月里就从一兑二五甚至一兑二六跌到了一兑二三,这和他们又有多少相干呢?
不久之后,蒋抟再次指出的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发生在宗室在向前三口贷款的时候。这个时期,因为有相当一部分贷款是以制钱形式流入东倭,短时期内将在宗室分布密集的地区形成铜荒;所以,假如朝廷不及时公开消息并采取有力措施的话,铜荒的影响将会逐步地扩散,最终在一个较大的区域内形成“通货紧缩”现象。第二阶段是在东倭方略完成之后。因为大量东倭金银的输入,大赵很可能会陷入一次范围更大、时间更长的“通货膨胀”……
不能不说,蒋抟是个有恒心有毅力同时也耐得住做学问的寂寞的那种人;当然他也有一些天赋。他从半罐水的老师那里学来一些似是而非的“大杂烩”一般的理论,最后,居然推导出了一个比较可信的结论。就在他得出结论不久,上京周边的州县便显露出一些通货紧缩的苗头。为了向前三口提供贷款,宗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量地抛售土地、粮食、布帛以及一切能够变现的东西,其后果就是上京的土地价钱狂跌不止,粮食布帛等与普通人息息相关的物品价格也在持续下降。受它们的影响,上京市场上的盐、茶叶、药材、香料、木材、陶瓷器……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降价。甚至连码头和货场上的人力价钱都无法幸免。洛河上最大的关口码头,五月份时这里一个帮工一天的工钱最低也是七十文一一最近几年的这个季节,工钱几乎都是这个价。可是到了七月份,一天的最低工钱却已经跌到六十文。八月份的第三天,它就毫无悬念地跌破了六十文,滑到了五十七文……
但是,关口码头上人力价格的迅速变化,除了那些靠着出卖力气养家糊口的人之外,基本上没有多少人去关心。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许多的朝廷重臣,还都以为这是好事,随着物价的降低,大家手里的钱比过去更加值钱了。同样的钱,可以买来更多的东西,这难道还不是好事?
在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这是坏事,那谁都会觉得这个家伙比苍蝇还叫人厌烦。
毫无疑问,这个惹人厌憎的人就是蒋抟。他是这个时代里能够清楚地认识到通货紧缩的所带来的恶劣后果的那极少数人之一。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恰恰相反,他所遇见的只剩下坏处了。
当他在预言金银比价会有变化的时候,至少还有少数的一些人在认真地倾听和思索,并且把它付诸了实践。可是这一回,当他胡诌什么“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时候,就几乎没有人理会了。他更不要想去寻找什么知己或者志同道合的人。别人连“通货”究竟是什么涵义都不清楚,又怎么可能对他的那些道理感兴趣?更不要说这个家伙满嘴都是自造的新名辞!哼,一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人,放着正经事情不做,天天在市坊和码头上转悠,又能说出什么深奥的道理?
这样的难听话,蒋抟亲耳听见的也有不少回。但这没什么,他想得开,不会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曲高自然和寡,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不是吗?
令他想不开的,只有一件事。不管是在六部里,或者是在其他衙门,甚至是在下衙后的休闲时光,当他与别人初次相识的时候,当他们听说他不是进士也不是举人而仅仅是个秀才,并且还是个边卫小县出来的秀才的时候,他们所流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神情和姿态。有时候,他们都不掩饰这种自觉高人一等的表情。这无疑让他感受到了屈辱,更无法忍受!
前一阵,那个他认识的户部堂官一一这是他进京以来认识的最要好的朋友一一他的朋友想帮他在户部谋个能做上点实事的职务,结果户部的人明确地指出,这不可能!秀才出身的人,在地方上最多做到中县的县令,在朝廷里只能做到从八品的主事;蒋抟现在是工部的正八品主事,这实际上已经逾制了……
户部不仅驳回了那个堂官的建言,还把这事通告了吏部。不是工部尚书翟错出面,而翟错找到的人恰好又是吏部的左侍郎薛寻,这件事情到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都难以说得清楚。
虽然蒋抟没什么事,依旧是工部的八品官,但辞职的想法已经在心里扎下了根。
他这次来找商成,其实也是想让商成帮他拿个主意,他到底还做不做这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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