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在山里遇了匪,行李包裹都被抢了,度牒也在包裹里……”
“在上京平原府呆过?”看商成点头,那人沉吟着又问道,“在那里呆了多久?”
“两年。”商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都是方才军官刚问过的问题,他不用思忖就能回答。接下来就该问他在哪座庙里学佛,学的都是什么佛了……
那人果然就问道:“你在上京时,驻在哪座庙?”
“甘露寺。”
那人皱起眉头没说话,只是唆着嘴唇眯缝起眼睛细细地打量商成,半晌才问道:“是上京城西那座‘槐抱李’的甘露寺?”
商成脑袋里嗡地一声,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天!他信口胡诌的寺院,谁知道那个上京平原府竟然真有一座甘露寺?不但有这么一座寺院,而且听面前的人说话,这甘露寺的名气还不小!这……这怎么可能!
管校尉在旁边插话道:“什么‘槐抱李’?”
“在上京平原府,甘露寺不过是座小寺院,可庙小名气却大,就是因为他们后院有棵槐树。这大槐树据说是汉时武帝亲手栽种,到前朝光宗年间已历千年,依然是生机蓬勃绿意昂然。光宗末年甘露寺迭遭火灾,那棵槐树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后来又被天雷劈成两半,渐渐地就枯死了。谁知道本朝太祖建元立国那年四月,人们发现槐树树身被雷火劈开截断的缝隙里,竟然新长出一棵李树,未几连槐树也枯枝吐绿,故此得名‘槐抱李’,甘露寺也名声大振。前月工部燕渤司有人来咱们屹县公干,我还曾特意找他打听过这棵树,他说那两棵树至今还在,甘露寺的香火也是日盛一日……”
管校尉张大了嘴,听他把“槐抱李”的故事娓娓道来,待他说完,才咂舌摇头道:“天下间竟然有如此奇事奇树,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人也是一付悠然神往的表情,说道:“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惟独这‘槐抱李’的神奇景象教人心向往之。有找一日我若是能到上京平原府,一定要去城西甘露寺焚香礼佛,虔诚叩拜……”
管校尉使劲点头,一脸“本当如此”的神情,要不是有商成在旁边碍眼,他或许马上就要拉着那人仔细打听这“槐抱李”的事情。
那人又把目光转过来,再盘问时语气已经不象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了:“你年纪轻轻,不在上京寺院里潜心学佛修行,跑来燕山作什么?”
商成听他这样问,支吾了两三声,才说道:“家师说,读万卷经不如……不如行万里路,所以让小僧出门游历天下名寺古刹,增长见识,广结佛缘。”既然上京真有这么一座甘露寺,那他的和尚身份也就暂时无虞,心情一放松,后面的几句话自然就说得流畅周密。
那人抿着嘴唇点点头,说道:“读万卷经不如行万里路你师傅果然有大智慧大见地。”又轻轻一笑,说,“你既然丢失了度牒,依律法,本该先引你去县衙签字画押立底存案,交有司羁押,等衙门行文核定之后才能放行。”看商成神色有些紧张仓皇,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好在县城里灵台寺的住持和尚就是你们嘉州人,他理当能证明你的身份,让你免去这几个月的牢狱之苦。这样,你随我去走一趟……”说完朝管校尉拱拱手,客气两句,领着商成就要走。
管校尉低低地声音问了一句,那人就笑起来:“校尉多心了。他一个吃素的出家和尚,还会在县城里伤人?再说,他连上京甘露寺也知道,怎么可能是突竭茨人的奸细?”说着又把商成上下打量一回,摇头道,“看这个和尚举止得体言辞便给,也不象是个作奸犯科的逃犯。”
商成立着一旁看他们说话,连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那人再朝管校尉拱手作别,就引着商成进了县城。走出一段路回头张望已经看不见城门,那人就领着商成踅进一条偏僻背街,看看左右没有什么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停下脚步时,商成已经心生警觉,再听这样问,更是眼前一黑,嗫嚅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嘉州……和尚。”
那人咬着牙笑起来,说道:“嘉州也许可能,和尚未必是真。”围着商成踱了半圈,忽然又问道:“你真在上京甘露寺呆过?”
商成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却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是上京那座有棵‘槐抱李’的甘露寺?”那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追问了一句。
“是。”虽然商成也知道这样回答多半会坏事,可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而且他心里还抱着一线期望既然这人刚才能把“槐抱李”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至少说明真有这么这座甘露寺……
“我要是现在就告诉你,槐抱李和甘露寺,都是我凭空杜撰出来的鬼话,你还会咬死你在甘露寺里呆过?”
商成心里惊讶莫名,嘴里却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松口,就象认命一般狠狠地点了点头。
那人眯缝着俩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扑地一笑,说:“你先回去吧。县城里灵台寺的住持和尚就是自小在嘉州出家,只是这两天去端州府拜谒惠林大和尚,我现在带你过去,你也见不到他……你知道惠林大和尚是什么人不?”见商成嘴唇蠕动却偏偏又不言不语,就笑着摇摇头,挥了挥手,背转身脚步曩曩走了。走出去几步,忽然又立住脚步,转过身说道,“以后别再说自己是和尚了。天下百行千业,惟独这和尚冒充不得……你去吧,柳老柱还在前街上等你。”
商成傻呆呆地站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街拐角处,他依然没有挪动脚步。
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这人既然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假和尚,为什么偏偏又不揭穿自己?而且他临走时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天下百行千业,惟独这和尚冒充不得”,这是在提示警告自己么?还是在点醒自己,要重新换一个身份?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条小街的,也没注意到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他的全部心思,都停留在那个衙门里的神秘人身上。他是谁?他凭什么要来帮自己渡过一场劫难?他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答案……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什么人在牵扯他的衣袖,同时他还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喜欢呼声:“可算是把你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