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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各有风流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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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谢道韫心里难受、尴尬、羞耻、自伤……中心悱恻、百感交集,恍然间有天地苍茫、人生无味之感,她这么兴致勃勃前来瓦官寺、摇唇鼓舌说服和尚开门,看到的却是先一步到达的、娇美无比的陆葳蕤,这真好比当头一击,若不是她内心孤傲坚强,真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谢道韫是第一次高髻钗簪、曲裾襦裙来见陈操之,心思自然与男装祝英台时有些不同,她以祝英台的身份与陈操之交往时,与陈操之知音相契、惺惺相惜,相约终生为友之意也是真诚的,并没有要与陆葳蕤争陈操之的用心,以谢道韫的高傲,她不屑做这样的事——

但她今日淡扫蛾眉、钗簪女裙前来,心情总是有些异样的,没有了男装祝英台的从容和洒脱,那日三叔母刘澹说的“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实女子赏识男子,不就是喜欢吗?”当时她否认,三姑母说她是嘴硬,其实她是真觉得自己并不是喜欢陈操之,因为喜欢某样东西往往就想据为己有,而她对陈操之并无这样的心思,只是与陈操之交往让她心中欢喜、看到陈操之通过努力引领家族一步步崛起就很为陈操之高兴、想着世上还有陈操之这样一个人就有天涯比邻之感……

既然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呢?谢道韫自己也不甚明了!友情?嗯,也是有的,可是又不完全象友谊啊,不然她现在也不会这么难受了!

谢安夫人刘澹正要迈步上殿,身边的侄女谢道韫却立定不走了,不免有些奇怪,侧头询问:“阿元?”见谢道韫面色有异,这种羞赧、尴尬的神色谢夫人刘澹是第一次在侄女谢道韫脸上看到,道韫聪慧机智、处事明快,何曾有这样局促难堪的时候!

谢夫人朝大殿上望去,见佛前俏生生立着一个清纯秀美的女郎,这女郎盈盈双眸也正看着她二人,谢夫人刘澹不是心思迟钝之人,当即有悟,悄声问:“元子,这就是陆氏女郎?”

谢道韫善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时已经从最初的锥心一痛中缓过神来,微笑应道:“是。”

谢夫人刘澹再向陆葳蕤看去时,陆葳蕤已经微笑着遥向她施了一礼,那种温婉娇美之态真是我见犹怜啊,谢夫人点头致意道:“是陆小娘子?”心想:“咏絮谢道韫、花痴陆葳蕤,并称江东二美,这个陆葳蕤论容貌倒是比我家阿元还美丽三分,我家阿元太高了、太瘦了,但论才学,漫说是女子,就是男子也少有人能及得上我家阿元啊。”

那日会稽王嫁女,陆葳蕤就见过谢道韫一面,知道这是谢氏女郎,虽只惊鸿一瞥,但印象极深,而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陆葳蕤非常奇怪,只是怎么也记不起以前在哪里还曾见过!

陆葳蕤走到门槛前,含笑点头道:“是,晚辈陆葳蕤。”又向谢道韫施礼道:“谢姐姐安好。”

谢道韫微笑着还礼,说道:“前日为新安郡主助嫁,就曾见过陆妹妹,这位是陆夫人吧?这是我三叔母——”说着向陆夫人张文纨万福施礼。

陆夫人张文纨与谢夫人刘澹相互见礼,陆夫人稍微有些尴尬,陈操之与陆葳蕤之事传得沸沸扬扬,陆氏家族强烈反对这门婚姻也是尽人皆知的,而她现在却带着葳蕤来佛寺与陈操之私会,而且还是关着殿门,现在被谢安夫人刘氏撞破,实在有些惭愧和忧虑,前几日去东安寺遇见王羲之夫人郗璇,这瓦官寺又遇到谢夫人及其侄女谢道韫,这样下去,她帮着葳蕤与陈操之相会的事早晚会被二伯父陆始知道,那时只怕二伯陆始真会逼着夫君陆纳休她——

谢夫人刘澹直言道:“听闻瓦官寺作壁画,我侄女道韫素爱书画,特来观摩。”

陆夫人道:“那就请入殿来看吧,我也是来看壁画的,有布幔遮着,尚未见到。”

谢夫人转头问谢道韫:“阿元,还有话说否?不然等下进殿可不许说话了。”

谢道韫摇头道:“无话可说,拜佛观画之后便离去。”

谢夫人刘澹向张文纨解释道:“陆夫人不知道吧,方才这道人不肯开殿门,好容易求得他开门,却又让我们进殿不许说话——”

昙壹合什道:“是小僧失礼了,不过还是要请诸位女善信说话轻声些,莫惊扰到作画的两位檀越。”

方才陈操之听到冉盛说陆葳蕤到了,便从梯架下来,在殿角铜盆里清洗手中墨污,随即听到殿门打开,陆葳蕤与谢道韫说话,谢道韫并未掩饰其女声,想必不是男子装扮,葳蕤以前在吴郡见过那个祝英台,该不会认出谢道韫就是祝英台吧?

陈操之将青色布幔拉开,说道:“昙壹师兄莫要阻拦信众随喜,我这帝释天轮廓初成,正要请人看看有何改进之处。”走过来向陆夫人张文纨施礼道:“陆夫人精于画技,请指点一下晚辈。”又向谢安夫人刘澹行礼:“见过谢夫人。”稍一迟疑,又作揖道:“曾听谢幼度言谢氏娘子学画于剡溪戴安道先生,也请谢氏娘子不吝赐教。”

谢道韫浑身不自在,还礼道:“岂敢,特来观摩学习。”说话时隐隐带着鼻音,差点忘了她现在不是祝英台了。

谢夫人刘澹冷眼旁观,察觉陈操之与阿元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看来阿元未对她说实话,阿元说陈操之并不知她是女子,而现在看来,陈操之是知道阿元女扮男装的,而阿元心里也明白,二人装着互不相识——

陈操之觉得这样的场面让他有些不适,这谢安夫人眼神炯炯,好似明察秋毫,而顾恺之却还躲在青布幔后不出来,便对冉盛道:“小盛,去请顾郎君出来帮我看画。”

冉盛到东壁去一看,顾恺之还在那使劲洗手,便压低声音道:“顾郎君,我家小郎君请了陆小娘子来了,顾郎君何时把张小娘子请来?”

顾恺之失笑,摇着头走出来,向陆夫人张文纨行礼,又见过了谢夫人,见到谢道韫,顾恺之也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没敢多看,侍立在陆夫人身旁。

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两百年来交错联姻、盘根错节,陆氏与顾氏近三十年来交恶,不相往来,但往往陆氏的姻亲也是顾氏的姻亲,真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顾恺之娶张文纨的从侄女,张文纨前些日子还与陆纳商量要不要去贺喜,陆纳颇为难,这是父辈的恩怨,还得请二兄陆始拿主意。

陈操之道:“谢夫人、陆夫人、长康,来指点一下我的帝释天画像。”一面命冉盛将梯架移开,露出西壁上勾勒好轮廓的一丈多高的帝释天画像,这帝释天面如童子,饰宝冠璎珞,着天衣,手持金刚杵,气势不凡——

陈操之纯以墨线勾描,密如蛛网,笔势如春蚕吐丝,初看平易,细看则六法兼备,很见功力。

陈操之又把那幅纸本《八部天龙像》展开来,此画陆夫人早已看过,谢夫人刘澹、谢道韫还有陆葳蕤都是第一次见,便一起过来细赏。

谢夫人细问八部众名称和来历,陈操之一一回答,看谢、陆二女郎,并肩观画,喁喁细语,似颇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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