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海的边沿,即使是十二月的天气也有明媚的阳光。
静好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不意外地又看见了坐在沙发上随手拿着本杂志翻着,难得地露出闲适的姿态的颜慎,面前堆着的杯子里的咖啡被喝得只剩薄薄的一层,很小人却也很含蓄的述说着自己的可怜。
静好看了眼,进了厨房煮了屯在冰箱里的饺子,顺手端到了他面前。
“说吧,这次又是找了什么理由劝我不要回去?”
最近两年,颜慎来找她的时间明显地增多不说,而且还一反常态地拦着她回国,接连着两年春节都拖着外公一起来国外过节。
如果不是他每次过来都是那副心情甚好的模样,她真的要以为颜家出事了。
“理由还要找?”颜慎戳破了个饺子皮堵着里面的韭菜,自然就想到了某个大清早还能坚持着喝韭菜汁的奇葩,“当然是怕你回去触景伤情。”
静好瞄了他一眼,低头咬了个饺子没说话。
颜慎做事从来没有瞒过她,她很早就知道燕居已经在颜氏做事,而且从管理层里最小的组长做起,两年就已经升到了差不多能帮颜慎分担事务的地位,才让颜慎在近一年里时不时就能来找她。
能把机会让给别人,自己倒是一点都没有这个念头。
她不信按燕居的能力,升到了如今的位置都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自己不想来。
不管是因为害怕而不来还是因为不想来而不来,结果如此,过程没有区别。
嘴里咬着的饺子瞬间就失了味道,静好把剩下的一股脑地倒到了颜慎吃得差不多的碗里,摆摆手就上楼睡觉。
睡到半上午起来被颜慎拖去海边散了心又吃了顿海鲜,等傍晚把人送上飞机再回来睡觉,迷迷糊糊地翻腾到半夜就被肚子闹醒,匆匆爬起来去上厕所时脚趾还踢到了门边,跳着脚去了卫生间蹲着就一串接着一串地打了喷嚏。
开始时的眼泪是被喷嚏带出来,之后是因为脚趾上钻心一样的疼,再后来,她坐在抽水马桶上,在被灯光照亮得几乎都能反光的卫生间里,散乱着乱七八糟稻草一样的头发,眼泪噼里啪啦地就往下掉。
都是颜好被宠得太娇气了,她上次脚疼的时候,有个人怕她再伤到了脚,连晚上睡觉起夜都要跟着爬起来把她抱到卫生间门口,靠着门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却还是要坚持着抱她回来。
她脚疼得睡不着觉,也有人乖乖听着她的话,僵着手用一点都不舒服的力道安抚她,最后才被她不耐烦地被一巴掌挥开。
可现在,她不舒服了也只有一个人。
静好用力地抹了把脸,捏了刚才顺手带过来的手机,连时差也懒得再算,按着那几个熟悉的数字就把电话拨了出去。
一声“嘟”之后,电话立刻被人接通了。
接通了却不说话,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吸更加沉重。
“燕居,”静好张了嘴,混乱又冲动的脑子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最讨厌你了!”
她惯常妥帖细致,就算偶尔有些大小姐的脾性,也更像是被娇宠出来的小脾气,更是难得会说出这种几岁小孩赌气吵架时的口头禅。
偏偏乍然间被从睡梦中吵醒的燕居没有觉得一丝的怪异,他甚至小心地放缓了呼吸,强迫自己不要盯着手机试图看见她,而是看向窗外将将泛起鱼肚皮的天色,用压抑了再压抑的声音,低沉地“嗯”了声。
讨厌我也没关系,不想看见我也没关系,要永远离开我了也没关系。
能听到你和我说话,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我很高兴。
但他一点都不能表现出高兴,不然她会猜到他的险恶用心,然后再也不理他。
“我就讨厌你这样,什么也不说,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两年没见你更是一点来找我的意思都没有,你就是想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对吧?”
燕居用力地摇了下头,想否定自己压根不会有不见她的意思,可偏偏千言万语堵在了喉间,快要说出来时却被咽了回去。
不要说,不要让她难堪,不要打扰她的发泄。
她已经不需要燕居了。
燕居无声又剧烈地深呼吸了几次,缓解掉心底里泛上来的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正要强迫着自己再发出个气音表示还在听她说话,静好的下一句话就打断了他所有的动作。
“我难受,燕居,我想你。”
短短的八个字,静好说到中间时还伸手捂了下额头,滚烫的温度向她确认着已是发烧无疑,伸手撑着额头压制住漫上来的眩晕感的同时,也让她之后的那三个字说得更加理直气壮了些。
虚弱的时候,总是格外有撒娇外加胡搅蛮缠的底气。
那边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像是有东西被带倒之后拖着另外的东西一起砸在了地上,就像她不舒服得快要上吐下泻了,就拉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的人说电话。
“不准挂电话,燕居,你挂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哭着求我都不理你。”
燕居的呼吸越来越喘,呼呼刮着的风声和静好听见的窗外的风声保持着一样的频率,不过要更加剧烈了些,撕碎了他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那声应答。
沿海的风真是太大了。
静好瞄了眼卫生间里的窗户,呼啸而过的带着十足的凉意和海水的潮湿的风正好都扑到了她脸上,把她原本就烧得有些受不了了的头弄得更加的迷糊。
早知道就不和颜慎去海边吹风了,还吃什么海鲜啊。
果然人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连喝杯凉水都塞牙。
静好的声音里带上了绵软的哭音,十足的委屈,“燕居,我难受。”
那边又是被风吹皱了的一声“恩”,似乎还被加急的风吹得更破碎了些。
“燕居,你除了‘恩’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对吧,我说了我不舒服,你连让我去喝杯白开水这种万能的招数都用不了了吗?所以我说我就最讨厌你了,你连一句软话都不会说,撒谎骗我了都不知道哄,白长了你那张好看的脸。”
静好撑着发烫的脑门,蓬勃的怒气也像是脑门上的温度一样蹭蹭蹭上涨。
“你就白长了那张好看的脸,都不知道盯着那张脸在我面前多晃几次,我说不定就原谅你了吗?”
“明明是你的错,你连来见我一面都不敢,连电话都是我先打给你,燕居,你知不知道先喜欢的人是很吃亏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又虚弱地说着话,他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剧烈奔跑而快速跳动了的心脏聒噪着耳膜,但就是这样,每一个字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要他哄着,她说可能会原谅他。
燕居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抬头盯着二楼那里唯一亮着的卫生间的灯,半分钟之后才艰难地把太过灼热,似乎都要被一把火烧起来了的呼吸平缓下来。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花墙的一边借着旁边的树干翻上了二楼的阳台,循着记忆走到了唯一的灯光前。
那边一片光明,被他妥帖安放着的人坐在那片温暖的灯光里。
光明反衬着黑暗,到他脚边是戛然而止。
而在光明正中的那个人,低垂着头对着手机念叨,脸上还有斑驳的泪痕。
一张脸被糊成了花猫般的模样,却和他小心放着又不敢碰的记忆如出一辙。
吵死了。
燕居站在门口,突然间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不断地用力再用力,要把它所有的跳动都抹平。
安静点,你要吵到她了。
他正按着太过欢欣跳跃的地方,低垂着头打电话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就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了他的方向,隔着大半个卫生间的距离,四目相对。
燕居扣着手心,竭力露出了一个不能太过高兴的微笑。
她说了这张脸好看,那他可以把这张脸送给她,露出她所有想要的模样。
静好怔了怔神,微微提起的臀部再次接触到冰凉的马桶并被吹过的海风关照了一下才恍然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劈手就把握在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