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阳捏着手机,微微垂下眼睫,片刻后抬起眼来,已是换了一副神情,眼中精光外露,宛如世上最最锋利的兵器,他说:“蔷薇山庄的卓阳或许做不到什么,但是,另一个卓阳可以,比如……”随后,他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了那几个字。片刻之后,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挂断电话,匆匆向博物馆附近的小巷找去。
刘文军一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盲音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卓阳竟然是……他几乎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自诩自己算是混黑道混得颇有建树了,虽然与那些省级或是京城的大佬们没法比,但在这市里也算是号能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能想到他辖区里先有了原强威镖局的家主遗孀罗婉玲,后来了太原陆家的陆蓥一,如今又多了个深藏不露的卓阳?刘老大人到中年,第一次尝到了难以形容的挫折感,这就像是一个通过努力满以为自己第一个交卷还能考得不错的学生突然发现班里的其他同学不交卷不是因为没做完,而是因为人家早就被提前录取了。
“妈的!”这个精干的汉子也忍不住骂了一声。
“刘大当家?”李景书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茶,面色如常地看着他,风平浪静的表情令人看不出他对陆蓥一被绑票一事的丝毫紧张。
“卓阳管我借人手,他……他那个身份我也不想招惹,所以只好借给他了。”刘文军无奈道,心想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
李景书说:“哦,他是什么身份?”
虽然明知房里再无他人,刘文军还是凑上前去,在李景书耳边说了一遍。
李景书听完,面上虽是波澜不兴,眼神里却也有了些许变化。
“这倒出乎我意料了。”他欣慰道,“我们家少爷果然挺有看人眼光。”
刘文军被他这话给说糊涂了。先前李景书出现在他面前自报家门的时候,刘老大才知道陆蓥一竟然是当年天下第一镖太原陆家的继承人。刘老大祖上就是绿林好汉,他这黑老大事业也算是子承父业、一脉传承,而自古以来,镖师和绿林好汉就是个亦敌亦友的关系,所以他自然知道太原陆家,也知道像陆家这种古老的大家族,哪怕自明朝嘉靖年间因玉慈航一案而没落却决计不会倒塌。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不再显于明面,陆家必然还是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之中不动声色地延续了下来。
他以为李景书出现是来找他借人的,结果对方却开口就要求他不要插手此事,刘老大便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窥到了古老大宗族内部争夺家主之位的腥风血雨,而李景书是站在陆蓥一对面的,可是此时听来,却又仿佛不是。
李景书见刘文军一脸“好奇宝宝”的复杂表情,不由呵呵一笑说:“家主命我带大少爷回去继承家业,他不肯,那便是要自立门户的意思,既是如此,就免不了要考校一番。按照陆家的规矩,这一单委托,就算是他的考题,他自己也立了生死状,接镖如交命,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就单看他自己了。”
陆蓥一说:“刚刚有个人来看望她,然后说了点事情。”
卓阳回想了一下林雪萍现在的样子,她木木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恍如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微妙,一时是悲,一时是喜,一时是恨,一时又是无限惆怅,也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了。不过,反正跟他没关系。他又问:“你在忙什么?”
陆蓥一说:“聊天。”
“聊天?”卓阳露出狐疑的眼神。
陆蓥一说:“干嘛,我也是有朋友的。”
卓阳才走过去一点,他就“啪”地一下合上了蔷薇山庄唯一一台老破笔记本电脑,显然不想让他看到。
卓阳挑了挑眉:“我以为你这个时候都在睡午觉。”
陆蓥一:“偶尔我也会跟朋友联络一下感情的。”他说着,将手边一张纸对折了夹在书里。
卓阳看了一眼,书名是《中国历代书画家集》。他把眼神移开,换了个问题说:“对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陆蓥一愣了一下:“昨晚?”过了会才想起来说,“哦,你说半夜啊。”陆蓥一的睡眠向来比较浅,昨晚他听到走廊里有奇怪的声音,醒过来以后便出去查看。
“怎么,昨晚你也醒了?”
卓阳看了他一眼:“正好想上厕所,所以发现你不在。”
陆蓥一才不信他,他猜卓阳肯定也听到了。他说:“我是听到乐乐的声音才出去的,后来就在走廊上陪了她一会。”
“乐乐?她怎么会半夜三更在走廊上?”卓阳诧异。
“她在玩耍。”陆蓥一说,“我出去的时候看到她坐在楼梯拐角正在和蓝妹妹说话,蓝妹妹就是那个她一直拿在手里的绒毛公仔。”
卓阳点头,表示知道。
陆蓥一说:“我问她怎么半夜在和蓝妹妹玩,她说以前她都是半夜和蓝妹妹一起玩的,蓝妹妹一到了半夜就会开口跟她说话,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蓝妹妹再也没理过她,她觉得蓝妹妹在生她的气,所以很着急。”
卓阳皱起眉头:“怪力乱神。”
陆蓥一哈哈一笑:“小孩子的话嘛,当不得真的,我小时候还觉得家里供的古剑里住着老祖宗的魂灵呢。”
“你家有古剑?”
陆蓥一的表情微微一变,立刻换了个调调说:“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长辈收集的古董而已,不值几个钱。”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口传来林雪萍的喊声:“陆先生、卓先生。”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却见林雪萍站在门口,满脸的焦急神色。她急匆匆地说:“陆先生、卓先生,我要出门一趟,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下乐乐可以吗?”
陆蓥一与卓阳对视了一眼,陆蓥一说:“当然可以。”
“谢谢你们。”林雪萍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陆蓥一赶紧喊住她说:“乐乐妈妈,你要去多久,晚饭回来吃吗?”
林雪萍说:“我……我也说不好啊,回来的,应该回来的吧。”她这么说着,匆匆地离去了,然而到了这一天的晚上甚至第二天的晚上却都没有回来。林雪萍,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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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爵爷,您可来了!”一个打扮邋遢,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韦正义,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您要找的人应该还在这里头,出门的几个我一个没漏都查过了。”
韦正义看了地下赌场的门口一眼,顺手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几张给男人,男人立刻点头哈腰地道着谢收下了,说:“爵爷,要不要我带您进去找?”
韦正义说:“不用,你忙去吧,我自己来。”说着一撩帘子,就钻进了这乌烟瘴气的场所。
韦正义今年四十出头,当警察很多年,本事有、手段有,就是一直升不上去,原因很简单,他的破案手法不太正统。就跟《鹿鼎记》里的韦小宝那样,韦正义端着公家的饭碗,半只脚却踏在黑的那一边,有些人说他背地里收黑钱,有些人说他用不当手段逼供,有些人甚至去上级反映投诉过他,他自己却觉得只要目的正确,用什么手段并没所谓。因为问心无愧,所以没人能拉下他,又因为没什么往上爬的欲望,所以他干脆一直混在一线,混得黑白两道都风生水起,不管是喜欢他的、忌惮他的甚至恨他的,私下里都得尊称他一声“韦爵爷”。
此时韦正义一进这民房改建的地下赌场,满耳朵就听得了各式各样的噪声,有麻将洗牌的声音,老虎机转动的声音,打牌的声音,掷骰子的声音,还有人们吆五喝六的声音。一群男人,衣着各式各样,既有上班族的衬衫西裤,也有工地工人的汗衫短裤,然而在这里,在这个统一的时刻,他们都有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心态,想赢!想赢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