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怜香到达沐昕府邸时,芷凝怀里抱着满周岁的婴孩站在厅内迎接。
昨日太过匆忙没有好生注意,但现在的芷凝看起来成熟地让叶羽恍惚,昔日的少女如今已是一名母亲。叶羽不由得望向怜香,察觉她即便做了母亲,却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纯真之感。
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叶羽扬起更为柔和的微笑。他站到芷凝的面前,一袭白衣素雅简洁,衬托出那绝对的清逸面貌。
芷凝望着这名以为一生不会再见面的人,多年来曾有过的无理埋怨,也随着那道熟悉轻唤而消散。
“凝公主。”
这名男子,在靖难的时候左右了皇宫与国家的命运。而对芷凝来说,反复的日子里仍清楚地记忆着、那天阳光灿烂之下,叶羽将照顾怜香姐姐的请求托付于己的眼神。
莫怪沐昕像发了疯似地只想着要救出叶羽,就连芷凝自己也抵抗不了,那双绝望中透着仰赖的眸子。一旦望着你,就让你感到世上只存在自己——任何人也拒绝不了有着如此眼神的叶羽。
于是不自量力、于是自招祸端。
芷凝捂住脸庞,溢出眼眶的泪水滑下手指,连一句场面话也挤不出来。这时,感觉到叶羽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芷凝不禁为此破涕为笑。这样对待自己的方式,她曾经见过无数次,见过叶羽也是这么安抚怜香姐姐的场景。可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四人在一起聊天调侃的皇宫,已经再也回不去。
芷凝抬起头时,见到了站在怜香身边时,叶羽的微笑。
“滚,我不想见任何人!”
房门外,芷凝忧伤的侧脸,伴随着里面男子丢弃东西的巨响,在叶羽的眼底显得格外清晰。
“沐昕,你别这样……我带了你最想见的人来了。”
“滚啊,我谁都不想见!我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三公子。”
叶羽开口的瞬间,所有吵杂都停止了,连世界似乎也不再运转般,安静地能听到里面男子传来的沉重呼吸。
“……叶大哥?”那道如孩童般迷惑又惊喜的语气,使芷凝咬着牙,制止不下突生的泪水。
“嗯,是我。”叶羽柔和地应着:“我可以进去吗?多年不见你了。”
沉默了一阵子,男子用着平平板板的声音回道:“不,请你别进来。”
“沐昕!”芷凝立刻准备出声责备。
叶羽抬高一手,示意芷凝噤声,“我明白了,便如你所愿。但我明天会再来。”
今日与过去友人的交错只到此为止。叶羽与怜香回到客栈后,两人都累得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隔天,叶羽一如承诺,再次来到沐昕的门外,而这次依然得到一个“别进来”的拒绝。
“我刚才抱了你的孩子,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娃。”叶羽站在门外,闲话家常地道:“我看到她已经长牙了,大概几个月后就能叫人了吧……唉,你知道小婴孩到几岁才会开口说话吗?”
“……我不知道。”房内传来闷闷的回答,使叶羽微微一笑。
“约末一岁时就能叫人了,我的女儿就是一岁的时候学会叫人的。当时她先开口叫了娘,还让我很是嫉妒。不觉得很神奇吗?你与自己的妻子为世间带来了生命。”
“一个失明的父亲连孩子也要鄙视……我、我害了芷凝,也害了孩子!”
“即使如此,你也让人称羡。你是个父亲,拥有值得坚强的人生。”叶羽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三公子,比起叱咤朝堂、位极人臣,你身为一个父亲,这是世间最值得自豪的理由。”
叶羽顿了顿,回想起靖难时怜香所承受的痛苦,苦笑道:“我和怜香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因为我的无力而没能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事情。我不配被称为父亲,但是三公子,你却没有造成像我一样的结局,你最该庆幸的只是这样。”
里面的男子又陷入寂静无语。
“说起来,我过去也有这种遭遇。”叶羽慨然说道:“才走了一步路,就会因为撞到东西而跌倒,而一个人的话,连站也站不起来,既无力又软弱,不受人帮助绝对活不下来。”
“但你还是恢复健康了。”男子说话的口吻听不出情绪,只有叙述事实般的平淡,“你还是……克服建文帝的恶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世间的恶意不是我所能克服的。我做到的这一切原本是为了弥补某些人,但最后我才发现,其实得利受惠的人还是我自己。想着我的所有牺牲全是为别人,这叫傲慢;想着因自己身患残疾必受人鄙视、定会被人抛弃,这叫卑鄙。”
“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