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时候,北京城有一富贾姓李,相传是唐王血脉,家私豪富,田庄店铺无数;只可惜子孙稀薄,老太爷过世后,家中只老太太带着一个嫡生的儿子过活。
这李公子自幼身子单弱,老爷太太爱如明珠珍宝,把一个好好的读书哥儿生生娇惯得嚣张跋扈、挥金如土,至于追欢卖笑、眠花宿柳,更是自十五六岁起便成了家常便饭。到十八岁上,寡母做主,给他娶了天津盐政使吴闵春的女儿,指望有媳妇管教着,好歹叫他收收心,把这家私败得缓儿一些。
向来花无百日红,李公子成婚后,虽娇妻生得面若娇花、腰弱细柳,也只新鲜了三五天,便又往那烟花巷里去了。
一日,李公子又大醉而归,见妻在灯下垂泪,不由得大恼:“你又嚎什么丧?我须还没死!”趁醉抄起一只茶杯砸了,茶叶茶水淌了吴小姐一裙子。这吴小姐是自幼深闺娇养的,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一跺脚跑到婆婆屋前哭得气噎喉干。老太太免不了又把儿子一顿好骂,罚他跪着抄了一夜《孟子》。
几次折腾后,李公子越看妻子越不喜,倒是烟花巷里孙老龟家的小喜儿十分得他的心。小喜儿年方十五,小时给一户人家做粗使丫头,后来据说犯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被主人家一顿棍棒打出天津,拖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断腿,走了十天十夜方走到北京,敲了孙老龟家的门,自愿堕入风尘。她身子虽弱,却有花容月貌,且十分聪明,琴瑟琵琶一学就会。
这日抄完《孟子》,李公子骨都着嘴来到孙老龟家,小喜儿接衣接帽,嘘寒问暖,百般抚慰,把李公子爱得恨不能立即娶回家去,只是家规不许纳妾,李公子只得抱小喜儿入怀堕泪道:“心肝!需得等我老婆死了,才有一线儿希望娶你进门,要么就等来生吧!”
小喜儿拿绢子替他拭了泪,在怀中抿嘴微笑:“要做夫妻有何难?无非是没有一纸官府的文书罢了。如今你当家,花上几百两使不着的烂银子替我赎身,再买一处宅院,你每月或来三五天,或来一二十天,有谁敢管你不成?”
一席话喜得李公子直跳脚,立时照办,在离家十余里的巷子里买了一户深宅,把小喜儿安顿下来,家中妻母瞒得铁桶也似。一日小喜儿坐了轿子,去李公子自家的绸缎庄挑料子,那伙计也是她早年的恩客,并不知道她已跟了自己主家,便动手动脚起来。小喜儿挣不过,把衣服鞋袜都扯破,披头散发滚在地上,哭得半条街都来看热闹。李公子见后,如同心肝肉被剜去了一样,喊打喊杀地赶走了伙计,小喜儿却不依不饶,定要这家铺子归了自己,方雪今日之耻。
那李公子想,家中铺子何止二三十家,一张店契能哄得爱妾欢喜,简直再便宜不过,当时大笔一挥写了文书,把绸缎庄归了小喜儿。此后此类事情不下三五起。
再说家中,吴小姐见无法管束丈夫,倒渐渐认命,不再哭闹,只要读书写字打发时间。李公子乐得见妻子被磨成死灰槁木,拿钥匙开了亡父的藏书楼,供妻子临摹观赏。说起李老太爷的藏书楼,乃是天下闻名的京津第一楼,藏了自唐以来的无数名人真迹,有不少是唐亡时祖先从宫中偷运出来的。那吴小姐得了这个所在,果然不再问世事,家中倒也一片祥和安泰。
李公子至此方遂了心愿,除了偶尔回家向母亲请安,一月中大半时间都消磨在小喜儿处。那小喜儿聪明无比,拨给她的店铺无不打理得比旧时好上千百倍,真真是日进斗金。李公子越发爱她,索性把剩余的二十张店契也交到她手里,自己乐得做甩手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