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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达心里咯登一声,看着提司大人脸上那熟悉的温和笑容与笑容里的鼓励之意,一时间脑子都有些乱了,他是了解范闲的,每当范闲露出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时,往往就是他动了真怒的时候,也是他胸有成竹的时候。
范闲继续说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踏上这楼一步,另外,马上疏散邻近的街坊,免得误伤了。”
高达吐了一口浊气,擦去唇边的鲜血,闷哼一声,领着所有的人都下了楼,顺道还把站在楼口不肯下去的史阐立推了下去。
而在范闲的贴身护卫们下楼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令他们后来一直记忆深刻的画面,一个令他们当时无比惊恐的画面。
范闲一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张桌子缓缓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那股子古怪的笑容,手里捏的变形的扇子复又打开,一面扇着,一面往那个桌子走去。
走的极其稳定,极其潇洒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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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那边的桌走到这边的桌,只不过是十来步的距离,但这十来步,却让范闲感觉有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道。
可很奇妙的是,离竹笠客所在的桌子越近,范闲的心里就越来越平静,一片清明。
走到桌旁,范闲盯着那名竹笠客的双眼,十分无礼地直视着对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对方只要随便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杀死。
竹笠客似乎也觉得这位江南路的钦差大人有些胆大的有趣,微笑回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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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达下了楼,马上重新布置了一应看防,同时依照提司大人的命令,疏散邻近的市民,又吩咐手下赶紧去总督府调兵,虽然知道这些手段,对于楼中那位绝世强者没有丝毫作用,但总算是聊尽人事。
然后他上了抱月楼邻近的一处楼子顶楼,翻上屋檐,小心翼翼地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注视着街对面抱月楼里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将自己这条命赌进去。
高达伏在瓦兽之后,双眼看着抱月楼顶楼,听不见里面的人们在说什么,但光看着的内容,就足够他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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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中人空,只余范闲与那名竹笠客相对,一人在桌畔坐着,一人在桌旁站着。
至于那位周先生,虽然在范闲的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碍眼,所以他挥挥手,示意周先生滚到一边去。
其实已经吓的不浅的君山会帐房周先生一愣,马上乖乖地离了座位,蹲到了一边栏杆的角落里。
空出了一张椅子。
于是范闲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刀金马地坐了下去。
此时,他离竹笠客不过半个身子的距离,亲蜜的,危险的,恐怖的无以复加。
远处注视着的高达快要吓死了,然后楼中的范闲依然带着浅浅的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执着的变形纸扇,缓缓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这三个动作他做的很仔细,很缓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后,他才开心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业。
竹笠客没有动手杀自己,这说明一切都有的谈。
“有胆色。”竹笠客微笑望着范闲说道:“年轻一代之中,当属你为翘楚。”
宗师一言,若传将出去,必然会奠定范闲牢不可破的地位,然而范闲并不因此言而稍感欣慰,温和笑着说道:“那又如何?您要杀我,还不是分分种的事情。”
竹笠客平静说道:“先前说的话依然有效,你撤回黑骑,我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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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霍然抬首,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讥讽,一丝轻蔑。
这世上,敢用这种目光去看那个竹笠客的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所以纵使那名竹笠客乃是人间顶级人物,依然不免感到了一丝微怒。
“这就是你的要求?”
“堂堂大宗师,居然沦落到了这种田地?”
“您不要这张老脸了,咱大庆朝还是要脸的。”
范闲忽然开了口,一张嘴便是无数句尖酸的话语喷薄而出,就像面前并不是一位深不可测的大宗师,而是自己在监察院顺随拎着耳朵教训的下属一般。
竹笠客愣了,很明显没有人这样教训过他,于是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范闲猛地一拍桌子,盯着竹笠客那张古奇面容,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是君山会的事情,我调黑骑杀人关你屁事……难道那庄子里有你的孝子贤孙?你就这么冲上来,拿把刀搁我脖子上,我就要听你的?就算我真听了你的,以后怎么办?难道你那些孝子贤孙就不会死?只怕……死的更快!”
范闲的声音尖锐了起来,夹杂着无穷的鄙视与奚落,指着竹笠客的鼻子骂道:“我拜托你清醒一点,现在是什么年月?早就不是拿把剑就可以横行无阻的年代了,你以为你谁啊?你以为你剑仙啊,还不******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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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笠客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范闲,忽而觉得自己也是个傻子,自己行于天下,受万民敬仰,即便是一国之君看着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想要找个对自己不敬的人都找不出来,更遑论像面前这个漂亮年轻人一样……指着自己鼻子骂!
但毕竟是位大宗师,稍一愕然,便回复了平静,反而是望着范闲呵呵笑了起来,笑的是如此快活。
“倒是多少年没有人敢这么对老夫说话了。”
说话间,竹笠客语调一沉,冷漠说道:“我数三声,不发令撤兵,我只好杀了你。”
那双稳定的手缓缓扶上了桌子。
范闲的目光微垂,看着那双本应苍老,却没有一丝多余皱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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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下之剑受强大的气机牵引,作龙吟之啸,嗡嗡作响中,剑柄缓缓升起,那半截雪亮的剑身,交耀的楼内一片光明。
“三。”
竹笠客冷漠地开始倒数。
范闲双眼微眯,看了他一眼,直接说道:“一。”
说完这句话,他一拳头就往身边砸了下去。
这一拳夹杂着他这近二十年的日夜冥想苦修,夹杂着无名功诀里的霸道真气,夹杂着习自叶家的大劈棺运气法门,夹杂着自海棠处学来的天一道无上心法,气随意走,瞬息意破万关,杀伐出脉,运至拳身,狠狠砸下!
拳头砸在了剑柄之上!
楼间空气无由一荡,栏外的空气似乎都震动了,让外围的景致都有些变形。
锃的一声,那柄普通长剑被范闲一拳砸了回去,龙吟顿消!
栏边的周先生早已被这惊天的一震震的晕了过去,惨惨然倒在栏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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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的那口鲜血,狞然倔然地望着竹笠客的双眼,忽然开口喝道:“邓子越听令!”
这一声喊夹着真气传了出去,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街对面潜伏着的高达一惊,下意识里站了起来,而一直守在街中的邓子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颤抖着声音应道:“属下在。”
范闲依然盯着竹笠客的双眼,恶狠狠说道:“传烟火令,黑骑进园,遇反抗则……杀无赦!”
杀无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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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抱月楼顶楼才响起竹笠客一声感情复杂的叹息:“你说的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只是你要杀的人,你要抓的人,有我在意的人,这可如何?”
竹笠客轻轻握住桌旁的剑柄,反手倒提,轻声吟道:“便提长剑出东山……”
剑势渐弥。
要说范闲不害怕是假的,不紧张更是假的,但他用强悍的心神控制住脸上每一丝肌肉的颤抖,死死盯着竹笠客的脸,说了一句话。
“你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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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
“我为何不敢杀你?”
“因为你不是四顾剑那个白痴。”
范闲重又紧紧攥住桌上那把破扇,说道:“四大宗师,只要不是四顾剑那个绝情绝性的白痴,就没有人敢杀我。”
竹笠客的手依然稳定地握着剑柄。
范闲相信,对方只要抽出这把剑,自己绝对会尸首异处。
所以他强压着内心深处的那丝恐惧,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在我的心中,您应该是那位乘着半艘破船,轻歌于天下,潇洒自在,衣袖不沾流云的高贤。”
“而不是一个因事乱心,做出如此愚蠢举措的武夫。”
竹笠客目有异色,范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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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只开一时,但比千年石,并无甚不同……先生亦如此。”范闲狠狠盯着对方说道:“你如果是叶流云,你又怎么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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