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微微一怔,脸上却缓缓多了丝笑意,摇头说道:“不是。”
言冰云沉静片刻后也渐渐笑了:“原来大人……是陛下的人。”
范闲没有说什么,清楚对方一定会帮助自己——言冰云被关了一年,早就已经闷的不行,如今回到京都还在疗养,自己给他这么一件“好玩”而且“刺激”的事情办,不怕他不上钩。
……
……
言冰云又低头极为细致地将那个案卷查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一处的京中侦察做的虽然不如当年,但还是不错。只是这等大轮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单从京中的情报着手。情报是需要互相参考的,这些资料已经是成品,价值不大,我知道沐铁那个人,对于单个案子他很有办法,但这样的大局面,他根本无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这件事情由我拢总。”
信任?范闲看着他低着的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人眉毛里夹着的银丝,眯了眯眼,说道:“我信任你。”信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这么简单而纯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时间?”
言冰云抬起头来,话语平淡却油然而升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处,月底前我给你消息。”
范闲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言冰云摇头:“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我不想当替罪羊。”
“放心,我最喜欢羊了。”范闲哈哈笑了起来,高兴的不仅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在北齐上京的默契,又开始同时筹划一些事情,更高兴的是,他知道如果言冰云真地开始调查起这件事情,那么在今后的仕途上,小言公子只能跟着小范大人走。
二皇子与信阳的关系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来,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言冰云忽然皱眉说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范闲好奇问道:“你一直在休养,难道暗中也在查什么?至于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处那么多精兵强将,你用得着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的更急了,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冲出无数的麻点来,而庭间的那些树木在喝饱了水后,这时候也开始低垂着叶子,开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云的眉头闪过一丝忧郁与担忧,说道:“南方有一椿连环命案,横贯几个州府,刑部十三衙门死了不少人也没有抓到那个凶手,所以这案子经陛下口谕,转到了院子里来。”
范闲点点头,他是个博闻强识之人,还记得自己二人在北齐上京的时候,就曾经收到过院中的密报,只是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言冰云有些不解说道:“这是四处的权限之内,但没有想到四处接手之后,连续死了十三名密探,却没有抓到那个凶徒的蛛丝马迹,而且死相极为凄惨,据回报得知,这名凶徒很显然是位强悍的武道修行者,只是没有办法确认是几品,不过看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调查官员,估计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范闲也开始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只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拥有九品以上的实力,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可以获得官方的大力招揽,朝廷的竭力相迎,就连军方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态度,开始对这种高手大肆吸纳。
只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没有多少个,而东夷城那边仗着富甲天下,又有四顾剑开庐迎客,所以拥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数量最多。
所以说,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叶家一样,成为保护庆国的军事力量中的一员,也可以像北齐何道人一样,成为朝廷编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爱好自由,但最不济也可以去往东夷城,平时偶尔帮东夷城的商团做做幕后的强者,闲时去四顾剑的剑庐与同修们切磋一下技艺……这些都是既富且贵又有江湖地位的选择。
连环杀人?是准备强奸还是抢劫?一位九品高手,断断然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也许他是位变态杀手。”范闲叹了口气,“……只是喜欢杀人的快感。”
言冰云皱紧了眉头,似乎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当然,也没有完全听懂变态的意思,说道:“四处的折损太大,所以需要朝廷派出强悍的武者南下查探,但你也知道,九品以上的高手没有几个,京都里的这几位,官阶都在我父亲之上,四处自然开不了口,陛下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准备向大人你借兵。”
范闲好奇说道:“一处里也没有这种高手……就算是家中的护卫,顶多也只有两位七品,这就已经算了不得了。”
言冰云翘起唇角,一笑说道:“我要借的是……高达!还有他手下那六把长刀!”
范闲看着他那阴谋的劲儿,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冷声嘲笑说道:“咱兄弟二人倒是心愿一致,我也是想把高达留在自己身边,第一时间就找老爷子要,结果呢?”他一摊双手:“和你一样,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借给我们。”
“这个,我不管。”言冰云笑眯眯说道:“如果将来高达被调到大人手下,还请大人借我四处用几天。”
范闲一怔,看着他脸上极少浮现出来的笑容,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言家在京中别有门路,莫不是对方听说了什么?难道高达那七把刀,真要归了自己,一想到这椿好事儿,他也忍不住乐了,应承道:“承你吉言,若真有这天,借你使使也好。”
说完了正事儿,范闲瞄了一眼安静的房内,开始取笑他:“最近和沈大小姐过的如何?”
言冰云一提到这件事情,马上就又变成了冰块儿,寒声道:“大人请自重。”
“自重个屁!”范闲骂道:“你搞根铁链把她捆着,那倒是让她自重了,不过你也就和头前说的南方的杀手一样……变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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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一个屋檐下,范闲得意地张牙舞爪,言冰云气的不会说话,他能猜到变态这词儿不是好词儿,气的不行,咬牙拍椅痛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把她留在使团里,我会被折腾的没有法子?”
“你把她扮作丫环,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何况我看你没必要用铁链子锁着她,有你在这间宅子里,估计沈大小姐舍不得到别处去。”范闲继续笑着刺激他。
“那大人有何办法?”言冰云冷笑道:“那位北齐大公主也算了得,在京都呆了没几天,居然就能使唤着大皇子来府上给我压力,让我好生对待沈大小姐。她可是沈重的女儿,齐国通缉的要犯,如今是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能怎么办?”
房里隐隐传来一声幽怨哭泣。
范闲将目光从房门处收了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大皇子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皱眉正色道:“如果真是不方便,我将沈姑娘带回府上。”
言冰云霍然抬首,范闲强悍地沉默不语,许久之后,言冰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
……
一行人出了言府之后,队伍里已经多了一辆从范府调来的马车。范闲没有再在雨中散步的雅兴,坐在车厢里,侧头看着那位满脸惶恐不安的沈大小姐,微笑安慰道:“沈小姐放心,住些日子,等事情淡了,我再将您送回言府。”
他查二皇子的事情,是基于自己与长公主之间死仇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也基于某个自己永远都不会宣诸于口的隐晦理由。事情实在太大,如果自己手中没有握住某些东西,实在是不敢全盘信任言冰云,信任这种东西,虽然是直觉与心判的事情,但在还不足够的时候,更多是一种利益的纠葛关系——唯一让范闲满意的是,沈小姐在府上,相信言冰云会常来府上与自己谈心的。
言冰云深受监察院风气薰陶,虽然对范闲接走沈大小姐有些暗中不爽,但也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毕竟沈大小姐对于他言宅而言,也是个定时炸弹,虽然现在还没有爆,也已经扰得他父子二人天天争吵不休,如今被范闲接回府去,一方面是双方达成一种互换以寻求信任上的平衡,一方面也是暂时平息一下。
范闲看着窗外的雨街,叹了一口气,想到一年前,也是在一个雨夜里打开了那个箱子,想到那夜的如颠似狂,再联想到如今自己的阴暗乏味,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很深刻地改变了自己。
车至灯市口,雨渐小,人渐多,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前面似乎有些拥挤,暂时动弹不得。此时仅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长街上,一辆马车从后面超了上来,与范府的马车并成一路,一只丰润的手臂带着鹅黄色的衣袖伸了过来,掀开了范闲马车的窗帘,惊喜喊道:“师傅!”
范闲早已注意着,举手示意车旁已经拔出刀来的邓子越住手,讶异地望了过去,有些意外对方半年不见,居然还记得自己师傅的身份。
那辆马车上的叶灵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吃惊地望着车厢里的范闲与沈大小姐,掩嘴说道:“果然不愧是灵儿的师傅……这又是被你骗的哪家姐姐?”
范闲没好气骂道:“知道是师傅,也不知道说话尊敬些,都快要当二皇妃的人了,这大雨天的还在外面瞎逛什么?”
如今的范闲,已经开始怀疑起二皇子在牛栏街杀人事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那宴是二皇子请自己,虽说事后查出是司理理向长公主方面投的消息,而长公主安插在宰相府里的那位文士,暗中与婉儿二哥谋划的此事,但范闲始终对于二皇子没有放松过警惕,因为在湖畔度暑回来后与太子的巧遇这件事情是二皇子安排的,一个习惯了用心思算计别人的人,只怕不可能如何光明。
所有的人都以为长公主支持东宫,包括范闲在内当初也没有跳出这个念头。但如今细细看来,以长公主如此变态的权力欲望,支持一个正牌太子……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范闲与靖王世子李弘成在一石居吃了顿饭后,却意外地发现一石居的后台老板是崔家,崔家的后台是信阳,几个珠子一串起来,虽然证明不了什么,甚至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他坚信着自己的直觉,二皇子的安静很反常,他在宫中一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撑。
而如果二皇子真的和长公主是一条线的,那范闲只好对他说一声——抱歉。
……
……
虽然已经开始调查二皇子,但对于眼前这位姑娘,这位在明年开春就将成为二皇妃的女孩儿,范闲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遮掩的极好。与叶灵儿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而后来更是用小手段与大劈棺打过一架,但婚后她常来府上找婉儿玩,几次接触之后,范闲反而有些欣赏这个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因为她身上带着的一股与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的洒脱劲儿。
只是他有些受不了叶灵儿总是当着婉儿的面一声一声地喊他师傅,又喊婉儿姐姐,生生把自己喊老了一辈。
马车里的叶灵儿兴奋说道:“师傅,回来了怎么不去找我玩?”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里?”
“师傅……”
范闲揉揉太阳穴,听着那一串的话语,苦笑着失神叹息道:“悟空,你又调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