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罗大蛮反驳。
“看过昨夜,你不觉得火长的女装其实也能很……很……”
若干人本来想用漂亮,结果发现用漂亮似乎不能形容,又找不到其他的词儿,抓耳挠腮了半天。
“很什么?花将军女装很美吗?”
柔柔细细的声音出现在若干人耳边。
“不但美,而且美的很有气势!我就没见过那样的女子……咦?”若干人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笑脸吓得倒退三步,捂着心口大叫。
“你是谁?”
“你又是谁?”鹅蛋脸的漂亮少女嬉笑着开口,“我怎么没在花家见过你?你还没说呢,花将军女装很美吗?”
“咦?真漂亮吗?花将军都不肯穿女装给我们看呢!”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在花将军身边啊?”
一群女子涌了上来,对着若干人和他身边的吐罗大蛮左右夹击,逼的两人连连后退,大叫了起来。
“狄叶飞,救命啊!”
“狄叶飞,这里有一群不讲理的!”
“你就是高车虎贲司马狄叶飞?”尉迟燕左右看了看白发的男人,不由得点点头。“长得确实不错,就是太像女人,连你这样长相的都能在军中从军,我们为何不可?”
“你杀的了人吗?砍的了头吗?剥得了同袍的衣衫甲胄吗?你能下手将同袍的断肢残臂砍掉吗?”
狄叶飞冷傲不屑地眼神向着尉迟燕射了过去。
“你……”
“你们根本都不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狄叶飞横扫过一群男男女女。“你们以为躲在亲兵的保护下,在战场犹如玩游戏一般来回走上一圈,就是杀过敌了?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根本都不算是上过战场……”
他看着愣住的女郎们,指了指身边的郑宗。
“他只是一介文官,原本也是长相俊秀、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只因中了埋伏,便容貌尽毁,浑身遍体鳞伤。他在北凉出生入死,即使得胜回来,容貌也再不能回复,你们女子以容貌为天,可狠得下心来,接受这样的结果?”
郑宗满脸狰狞,确实让许多女郎不敢靠近。他听到狄叶飞如此说,立刻将自己的上衣往后扒了一点,露出自己后脖延伸向后背那一块皮肤。
整个肩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扒掉了皮似的,全是艳红的颜色,可怖的像是一个“剥皮人”,有几个女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口直欲作呕。
几个男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脸色有些难看。
吐罗大蛮长叹一声,怕狄叶飞将局面弄的太僵,接口劝说:“你们这样将花将军当做猴子一样骚扰,其实是对她的一种亵渎。火长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从小卒做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勋。我们跟她在军中那么久,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女人,你们可以想象她忍耐了多少。若是你们以女子身份入军,旁人异样的眼光就能看死你们……”
“不必和他们解释那么多!”
若干人挑了挑眉。
“你们不是问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不妨告诉你们,我们就是花木兰昔日在军中的同火,想要进府?”
他抬手对着门前的石像一拍!
啪!
“先得把我们撂倒再说!”
这下子,围在门前的一干郎君和女郎们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底气这么足,原来竟是花木兰之前的同火!
男人们纷纷开始打量这些男人,尤其将目光集中在吐罗大蛮虬结的肌肉和那罗浑浑身冷冽的杀气上面,女人们则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狄叶飞的美貌和若干人的可爱,好奇他们这样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人是怎么能入军杀敌的。
唯有之前那个满脸好奇的女郎左右打量了他们一眼,“原来你们是花将军的同火啊?可是我们又不是来踢场子的,不过是想和花将军做个朋友,也要先把你们打败吗?”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要想做朋友,当然得有共同的本事。”若干人叉手高傲地说道:“否则你们要我家火长跟你们聊什么?怎么穿衣打扮?怎么描眉画目?”
“是这样啊……”那女郎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凑热闹了,我还真只知道怎么穿衣打扮,描眉画目。我之前觉得花将军的眉毛要修了,脸上皲裂的皮肤也该好好保养保养,还带了家中的香脂来了呢,既然你们这么说……”
她眉眼无力地往下一搭。
“看样子我是白来一趟了……”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却发现天突然一黑。
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位冷面的白发将军。
“你……”他对着她指了指大门,“带着你的东西,进去。”
“咦?”
那女郎圆圆的杏眼睁的老大。
“真的可以吗?”
“说起来,火长脸上的冻疮老是发,一到冬天就痒,确实是该好好保养保养了……”那罗浑摸了摸下巴。
“不然让她进去?”
“行!”
“成!”
圆眼圆脸的女郎当下欢天喜地地命侍女们提着箱子,三两步进了大门,进去后还对外面不敢置信的男人们做了个鬼脸,昂着头小跑走了。
“为何她能进去?”
尉迟燕皱眉。
“她又没有打败你们!”
“因为她注意到火长的脸上有旧疮。”狄叶飞双手抱臂而立,不耐烦地说:“你们想要见火长,只是好奇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罢了,她却想着能为火长做些什么。你们这些人……”
他轻抬眼皮。
“……真让人作呕。”
“你!”
“你这……”
干的漂亮!
郑宗笑着也站了出去,对一干气的要命的郎君们笑道:
“你们来求亲?就算是求亲,也得先自报下家门吧?”
他熟练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又从腰间笔袋中取出笔,用口水舔了舔。“来来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多大年纪,什么本事……”
郑宗边写边笑,心中却打着其他的盘算。
‘老子就不信你们一点恶迹都没有,回头老子去打探打探,看看你们有没有狎妓的、娶妾的、欺男霸女的,也好把你们的名声‘宣传’一番,等你们臭名远扬之时,看你们可还有脸来求亲!’
他手中的毛笔记得详细,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
‘求娶花将军?我让你们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
花府门前一片喧闹,提早出城的阿单志奇却是完全不知。他出门并非专门去接胡力浑,而是去见一个人。
一个大魏位高权重之人。
“你可说服了花木兰?”
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库莫提随手掐下一根杨柳,问身前的阿单志奇。
阿单志奇恭恭敬敬地对库莫提弯了弯腰,先行了个礼,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我对不住大帅的托付,并没有说服花木兰。”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想说服她。
“不是说花木兰最信任你吗?”
站在库莫提身后,长相和库莫提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满脸不悦地开口。
“为何你也无法说服她?”
阿单志奇看了看这个男人,又看了看库莫提。
“这是我家堂弟。”
堂弟遍大魏的库莫提随口解释他的身份。
“他……很欣赏花将军。”
阿单志奇收起心中的疑惑,正色说道:“我昨夜和火长聊过,她并不是不想再带兵了,而是心中有亏欠。对无辜枉死的虎贲军的亏欠,对那么多因为魏国扩张而枉死的他国百姓的亏欠。她和我们不同,她的‘道’让她十分痛苦,甚至于连身居高位,都觉得是一种‘窃取’。”
“窃取?”
库莫提好奇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他们死了,我却活着,我是窃取了他们的未来而登上这个位置的。’、‘为了胜利,不得不牺牲这么多百姓,大魏征服了他国之后,这些百姓真的会过上好日子吗?我的举动会不会是一种错误?’、‘如果我继续为将,魏国的朝堂会不会因我而陷入新的争斗?我继续为官,真的心安理得吗?’……”
阿单志奇一针见血的指出贺穆兰心底的恐惧。
“也许在你们看来,这些担心都有些好笑,但正因为火长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才由衷的崇敬她、爱戴她。”阿单志奇看了眼库莫提身后若有所思的男人,表情更加严肃了。
“所以,我们不能逼她。”
“那该怎么办呢?”库莫提身后的男人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脑袋。“我不认为她这样的女人,解甲归田后才是最好的结局。如果想照拂以前的同袍家人,没有身份也是不行的,解甲归田只是逃避而已!”
“我觉得可以让她先出去走走,看看。”
阿单志奇叹了口气。
“她不是觉得魏国征服了别国,也许让那些遗民更加痛苦吗?但我走过诸地所见的,却是大魏一统后各地百姓终于安稳下来过日子的满足。花木兰从成年起就一直在军中生活,所见的都是征伐、杀戮、攻城、灭国,不如让她出去走走,自己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再一次对着库莫提弯下身子,眼睛却看着他身后的那个男人。
“我相信我国的陛下,是一位能让花木兰看到希望的陛下。我相信我大魏,是一个正在走向更好的大魏。一旦花木兰发现魏国需要更多她这样的人,就会选择回来的……”
他将身子深深地俯了下去。
“既然最终会回来,那么放她离开,岂不是也是一种尊重?”
库莫提和他的堂弟望着眼前满身谦逊的男人,竟有些无法反驳。
“我知道了……”
库莫提点了点头。
“你去吧。”
半晌之后,阿单志奇朝着城外迎接胡力浑的身影越来越远,库莫提身边的男人这才扭过头来,问起库莫提。
“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我的坚持错了?”
“不是你错了,也不是花木兰错了,而是现在正在改变之时,每个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罢了。”库莫提安慰自家堂弟,也就是拓跋焘:“连阿单志奇都看出花木兰的迷茫,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创造更好的大魏的……”拓跋焘的表情有些低沉,“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她感觉到不安了吗?”
库莫提玩弄了一番手中的杨柳枝,不咸不淡地开口:“陛下不要再撒娇了。她是你的将军,又不是你的儿女。”
“你……你说什么呢!”
拓跋焘眼睛瞪得老大。
“什么叫撒娇!”
“在我看来,你就跟撒娇没什么区别。阿单志奇说的没错,她既然没有信心,你就重新给她信心,她既然觉得累了,你就多扶持扶持她,她既然觉得军户制度有极大的缺陷,你就该问她意见,该如何去改。这么多日子以来陛下顺风顺水,已经忘了那些赢得大臣们肯定的日子了吗?你刚刚登基的时候,遇见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库莫提一句话震的拓跋焘浑身一颤。
“我……我太傲慢了?”
拓跋焘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中原一统,陛下新的□□又开始了,正如您刚刚从太子登上帝位一般。既然是新的□□,不妨有些新的变化。花木兰确实是个名将,但她的作用不仅仅是打仗,陛下不如把眼光放远一点,比如说……”
他笑着提示。
“就从探查各地军府情况的‘安抚使’开始如何?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她那么心软,那么刚正……”
“你……”
拓跋焘这下才意会过来。
“你是故意这么提点我的?你把花木兰的同火找来也是……”
“啊,再不快点解决这个问题,天下都要大乱了!黑山的士卒现在都快疯了你知道吗,盖吴从花木兰去了南山开始就回了杏城,听说现在扯起天台军的大旗重新建军了,你也不想卢水胡人杀进平城来‘救人’吧?所谓人尽其用,您能不能别老想着打仗的事情?每次御驾亲征身先士卒吃的亏还少吗?我们大魏还缺会打仗的将军吗?我早就想说了……”
“快住嘴,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
“遇见您这样的‘堂弟’,我能不唠叨吗?您别跑啊!上次我和你说的黑山军的抚恤问题……喂……喂……别跑!”
不停唠叨的库莫提看着跨马没命往城内跑的拓跋焘,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抹微笑。
“只能帮你到这里啦。”
库莫提捏了捏柳枝,嗤笑一声,将柳条抛之脑后,翻身上马。
护城河边,沿岸的杨柳已经随风摇摆,多日的雨天将柳枝冲刷的分外青翠,犹如一片玉带围着城边一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你这太婆婆妈妈了,听我的!”
在一片杨柳之中,身材雄健的英挺男儿们打马飞奔,隐隐传来一片清歌之声。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下马吹横笛,愁杀行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