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满身风尘妖魅的女人,想在外面生存,怕是不容易吧?
贺穆兰一下子就想偏了。
月娘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在正眼看过她后脸色有了变化,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那小的,脸色红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还是个童子?
想到这个,她捧起案上的水酒,一双洁白莹润的手托着碧绿的酒杯凑到了阿单卓的身边来,娥眉淡扫,柔声道:“这位郎君怎么脸红的这般厉害?这屋子里点了不少火盆,你穿着这裘衣,不热么?”
她不说阿单卓还没发现,一说身上的燥热更加厉害了。这雅室内用无烟的银丝炭点着火盆,里面实在是暖和的很,熏得人昏昏欲睡。
阿单卓还穿着出门穿的那件裘衣,这时候后背已经汗如雨下,但他和贺穆兰心中有事,没有顾忌到这个,此时阿单卓顿时将心头和身上的燥热找到了理由,接过酒仰头喝下,然后连忙三两下将身上名贵的貂皮裘衣褪下来,搭到月娘的肩头。
“这里确实热的很,我见你衣服穿的太少,身上不冷吗?”阿单卓扫了一眼月娘的胸,被那明晃晃的的白吓了一跳,“你就穿我的裘衣吧,我的衣服刚脱下来,暖和。”
月娘摸了摸身上的裘衣,心中复杂。黑貂皮得来不易,这少爷就这么轻易的搭在她的肩头为她御寒,这件裘衣要折换成银钱,怕是她要每日不休的陪上一个多月的客人才能换得,虽不说价值千金,一两百金还是要的。
难怪姐妹们都说遇到一个良人,胜得辛苦几年。
她顿时感激的拢了拢身上宽大的裘衣,笑着说道:“郎君竟将这裘衣送我御寒,真是大方的很,奴婢感激不尽。”
她风情万种地施了一礼。
贺穆兰意外地挑了挑眉。
阿单卓这小子不会在美女面前意志力这么薄弱吧?糖衣炮弹还没有开呢,就借花献佛把若干人的衣服送出去了?
谁料阿单卓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爽快地说道:“莫要客气,我是看你来招待我们来的急,连衣服都没穿好……
“等我们走的时候,你记得把衣服还我就好。”
来的急。
衣服都没穿好。
记得把衣服还我就好……
咯嘎嘎嘎嘎嘎。
月娘粉面微青,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
刚刚还以为阿单卓其实是个天生情重的贺穆兰,在听到阿单卓的回应后差点没笑破肚皮。无奈她扮演的是下人,不可如此放肆,所以只能抿着嘴咬着唇,竭力忍住发出声音。
月娘一时间下不了台,顿时觉得这肩膀上的衣服既不温暖,也不贵重,直像一座大山一般,要将她一直压到那地底下去。
不过她迎来送往惯了,这点城府还是有的,暗恼是暗恼,用指甲掐一掐自己的掌心后又回复了平日里的笑脸:“能得郎君怜爱,已经是奴婢的福气,哪敢肖想郎君的东西。”
她是当阿单卓故意装傻,不愿赐她东西了。
“咦,你肖想了我的东西吗?”阿单卓纳闷地看了一眼已经面容扭曲起来的贺穆兰,突然恍然大悟:“哦,你说那片金叶子啊!那不是你的……咳咳吗?有什么肖想不肖想的……”
“噗!”
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
月娘饶是在风尘中打滚了许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自己是个聪明人,也就不愿意相信别人是个傻子……
可现在一看,果真是个傻子没错!
她向已经脱了裘衣的阿单卓看去,他里面穿着一件新的锦缎夹袄,□穿着鲜卑人常穿的裤褶,腰间配一条剑带,剑环上扣着一把重剑。
先前他穿着宽大的裘衣所以月娘没发觉,此时见这黑面少年虽然穿着夹袄,可臂上和胸口的肌肉结实,直欲爆出,腰上又配着剑……
月娘心中七上八下,却不是激动的,而是吓的:
“这位小郎君,是不是练过武?”
阿单卓见月娘看他,男子汉的满足感瞬间爆棚,当下把手臂一举,自得道:“我鲜卑男儿,哪还有不习武的?我从五岁开始练武,至今已经十几载,等闲几个男人近不得我身。”
从小习武。
肌肉虬结。
可能还是童男。
这几个因素被她猛的联想起来,顿时花容失色,直欲逃走。这少年原本就体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鲁,他居然还是个习武的……
吾命休矣!
***
贺穆兰和阿单卓进了这家娼门的时候,赖猴其实就在一楼,左拥右抱着在一处珠帘后和几个女人喝酒。
这妓馆他虽然没有份,却在楼下设着一个赌局。有时候那些嫖客闲暇时,也会猜猜枚数,玩玩角骰什么的。赖猴可以说无恶不作,有时候也会拐卖好人家的女儿。只是这样的生意做起来危险,一不留神还会提到铁板,所以做的少。
自古女人就和酒与打架离不开关系,赖猴的混混们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做做楼子里的打手保镖,把没嫖资的押回家去拿钱,只要能两边都有好处的事情,赖猴和他的手下都干。
赖猴推开身边的姑娘,端着酒杯歪歪倒倒的凑到莫母身边去。这莫母也是个厉害人物,早些年也是犯官之女,可凭着这个身份,她熬了十几年,居然熬成了这里的头号人物,管着几十个姑娘。
赖猴还仰仗她生财,也不敢对她不恭,只嬉皮笑脸地问她:
“我见你把月娘从柳旭那里叫走了,柳旭也不生气?”
“柳家郎是来听曲的,月娘弹和花娘弹没什么不同。”莫母摸了摸手中的金叶子,若有所思。
“我见莫母今日里魂不守舍,莫不是看上那黑脸的少年,连手中得意的姑娘都情愿送出去不成?”
赖猴咧开了嘴。
“你这无赖,嘴巴忒毒。我都能当他祖母了,还魂不守舍。”莫母啐了他一口,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索性把手中的金叶子从宽大的袖筒中露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金叶子,这是宫造之物。”
“什么宫造之物,不过是做的精巧些的叶子罢了。”赖猴伸手要去够那金叶子,被莫母一巴掌拍开。
“你懂个屁!大魏的文官全靠皇帝逢年过节赏赐的财帛过日子,官造和宫造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宫中之人有钱也没地方用,即使是金银也做的比别的地方精致些,就为了好把玩。这金叶子用赤金做了叶脉和叶茎,和普通富贵人家打成一片片薄片截然不同。”
莫母回忆起几十年前自己家还显赫的时候。
“那黑脸的少爷,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我才不敢招惹。”
娼门归太常寺下的“乐部”管,除了一些官妓是专门侍奉官员的以外,大多数贱籍的女子除非赚的银钱多方可脱籍,否则要一直待到死为止。
莫母其实早已经可以脱籍,但她出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能怎么生活,所以她索性把这里当做她自己的家一般经营,轻易不愿意惹麻烦。
可是赖猴却不一样,这人是出了名的滑溜之人,只要一有机会就顺杆往上爬。他与平陆县令江仇原本素不相识,就是靠他钻营的功夫愣挤到了他身边去,用自己地头蛇的身份为他做各种不方便做的事。
只是做的多了,知道的事多了,把柄也多了,赖猴越来越害怕江仇杀人灭口。所以虽然江仇对他是越来越信任越来越好,俨然把他当做心腹的样子,但是他还是不得不防着他,隔三差五就换个住处,连睡觉都要在人多的地方。
他早就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听莫母说到“了不得的人物”,顿时眼睛一亮,凑上去直勾勾的看着那片叶子:
“不就是一片做的精致的叶子吗?兴许是别人见宫中造的好看,自己打的?现在金银又不怎么流通,做的好看些也不浪费。”
“话虽如此,可是能见到宫造之物的人家,哪里又会是什么普通人家啊。”莫母叹了口气,似是在缅怀某种回忆,将金叶子在手中抚了抚,又塞入怀中。
“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今日也不收那黑脸少爷一行人的夜资了,就这一片叶子,已经足矣。”
“莫母莫母,我的好姐姐,明日那少年出来,你替我引见一下呗?”赖猴双手合十,“你要帮了我,你就是我的活菩萨,活神仙!”
“你小子还不死心!”莫母冷哼一声,“别觉得那少年看着老实,我见他身边跟着的都不是俗人。尤其是穿沙狐皮的那个,怕是沙场上回来的猛将,专司护卫之事的。你别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被人家碾死!”
“江仇现在越发变得丧心病狂了,连沙门都杀,寺庙都抢,我看他每次让我换的东西不是兵器就是钱粮,而且都是往北面运,心里也是一阵害怕。”
赖猴头痛的很。“就算他现在给我金山银山,天仙美人,我也不想跟他干了。”
“早就劝你不要与虎谋皮,你自己见钱眼开,又想威风,现在骑虎难下,自己受着吧。”莫母一直立着没动,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让你住在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想做别的?没门!”
“那你不引见,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个屋总行吧?我自己想法子凑上去。”赖猴挤眉弄眼,“看在我死去的义兄份上,嗯?”
“你……”莫母带着怒容伸出手……
“莫母,莫母,不好了,不好了!”几个侍者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连扇自己几个嘴巴。
“奴婢们知道自己言行莽撞,可是‘小雅’里的客人和月娘争执了起来,如今要砸屋子呢!”
“什么?我不是吩咐过月娘要伺候好吗!”莫母整了整衣衫,“你上前开路,我们去看看。”
“诶!”侍者。
“诶!”赖猴。
“你应什么!”
“小雅是吧?我是护院的,我当然要先去!”赖猴对莫母挤了挤眼,点了七八个魁梧的汉子,一起朝那小雅奔去。
***
小雅里,月娘搭着阿单卓的裘衣,正焚香奏琴。她沉醉于乐音之中,闭着眼睛或轻挑或细捻,动作柔美,琴音悠扬。
她善于奏琴,很多客人就是冲着她的琴艺来的,明明是妖艳美人,弹起琴来却安静温顺,这种反差曾让许多男人一时按捺不住,将她按倒在琴上,将琴音奏成“情音”。
但这里面并不包括阿单卓和贺穆兰。
“嘶……”
贺穆兰跪坐在阿单卓身后,一不留神瞌睡烦了,口水有些许溢出。她晃了晃脑袋,跪行几步,凑到前面的阿单卓身前。
阿单卓两眼呆滞,脸上的红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正直勾勾的看着案角。贺穆兰一看他这表情就想到了初中同桌上课时的样子,一时忍不住莞尔,偷偷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脖子。
阿单卓只是走神,被她这么一戳,立刻清醒过来,浑身一哆嗦。
这娼门中的姑娘都会妖法,居然会弹“*曲”。这乐音一响他就眼皮发沉,连脑子也迷糊起来,估计花姨也一样,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才戳他。
从一进门开始就不顺利,阿单卓都有些沮丧了。
“花姨,她弹得这么陶醉,伺候的也没不周的地方,怎么把事情闹大?”阿单卓极小声地在贺穆兰身边说道:“她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想欺负她了。”
贺穆兰诧异的看了眼阿单卓,再看了看月娘,忍不住一咬牙!
“罢了,坏人我做了!”
贺穆兰有些于心不忍的站起身,猛地一掀案几!
“你阿母的!老子家少爷花了这么多钱来,就是听这个的?”
贺穆兰的低吼声成功的把月娘从那种陶醉的境界中抽离出来,她一看案几都翻了,黑面少爷怒目而视,瘦长下人虎视眈眈,心中惊骇莫名。
这这这,这终于要找由头来羞煞人的事情了吗?
她就知道这黑面郎君找人伺候还带个下人奇怪,想不到竟是个如此疯癫之人,竟然想和下人一起欺负与她,还要她先低声下气的去求!
月娘吓得肩膀上的裘衣都掉了,胸口压不住的起伏,那白酥的玉兔快要迸将出来。贺穆兰见了这种情形也是一愣,阿单卓更是鼻腔滚烫,撇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可惜这月娘遇见的是西贝货的贺穆兰,而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阿单卓不知道该怎么凶,贺穆兰却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当下也不去看她,继续指着月娘骂道:
“不要给我家少爷弹琴,唱个十八摸!”
她这话一说,月娘一下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什……什么十八摸?”
阿单卓也是一傻。
“对啊,花姨,什么是十八摸?”
难不成是当年军中的什么曲子?听起来……听起来……
好生猥琐!
‘鬼知道什么是十八摸!’
贺穆兰翻了个白眼。
她也忘了是哪本书里见过的了,随便拿出来用用。
“十八摸不会唱?那枉凝眉呢?什么?枉凝眉都不会唱?”贺穆兰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的要命。
“你东也不会唱,西也不会唱,只会弹琴?”
“奴婢,奴婢会唱‘越人歌’。”月娘抽抽涕涕,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阿单卓。
可怜阿单卓初哥一个,被个女人这么一注视,又是酥胸半抹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傻乎乎地开口道:
“那就唱个……”
“咳咳咳咳咳!”
贺穆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阿单卓吓得一凛,话到嘴巴又转了回去。
“那就唱个十八摸吧。”
月娘:……
还是让她哭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这少年原本就体型魁梧,童男一定粗鲁,他居然还是个习武的……
吾命休矣!
阿单卓:(迷茫)你怎么吓成这样啊?我又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