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李恪是个很讲究仪容的人物,尽自雪大,可却无碍其翩翩的风姿,但见其一身白狐皮裘,脚下清水一色之厚底官靴,大袖飘飘,屹立在马车旁的雪地上,面如冠玉,睛若点漆,骸下三缕长须随微风飘扬,当真浊世之佳公子也,引得长孙府门房的下人们全都聚集在门口赞叹不已,可李恪却依旧不动如山地立着,甚至不见其对雪中久候而有何不满之色,那满脸的微笑在寒冬里着实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之意。 ﹤
若是可能,李恪其实并不想来长孙府,只可惜形势所迫,他却是不得不来,尽自脸上挂着微笑,其实内心里却是苦涩得很——实力,这世上的一切都得靠实力来说话,没有实力么,那就得似自己这般奔走权贵门下,以寻求支持了罢,太子可以不来,除了有着大义名分之外,还有着军方的强力支持,他根本就不需要看关陇集团的脸色;老四也可以不来,如今老四那厮实力又起死回生了,自也用不着急着去表态,完全可以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行动,而野心勃勃的老六却压根儿就不够资格参与其事,于是乎,为了能有个崛起的契机,他李恪就算再不想来,也得硬着头皮前来了。
来了也就来了,然则能不能达成自己预计中的目标,李恪心里头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天晓得长孙无忌这头老狐狸会不会上钩,就算上了钩,这厮过河拆桥的事情干得还少么?只可惜明知可能会被卖了,李恪却还是不得不来,只因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他李恪还想着能登上大位,哪怕是最缥缈的一丝希望,他也得紧紧抓住不放,这便是身为帝王之子的一种无奈,又或说是种悲哀罢,一念及此,李恪的心便疼得厉害,险险些连面上那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笑容都保持不下去了,好在此时身为主人的长孙无忌已从大开的中门匆匆地行了出来,李恪忙借助着迎上前去的动作,掩饰住自己那混沌已极的心情。
“吴王殿下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见到李恪迎上前来,长孙无忌忙抢上前一步,一张胖脸上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躬着身子便告罪不已。
李恪一见长孙无忌迎了过来,立马矜持地立住了脚,微笑着还了一礼,笑着说道:“司徒大人客气了,小王冒昧前来打搅司徒大人之休息,罪过,罪过,真巧,诸侍中,崔博士也在,幸会,幸会。”
“见过吴王殿下。”崔泽官位低,一见李恪跟自己打招呼,忙不迭地便抢上前行了个礼,以示参见之意,可诸遂良却只是笑着拱了拱手,却并未开口说话。
“殿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啊,雪大天冷,殿下还请屋里叙话,您里面请。”长孙无忌自是早就猜到了李恪的来意,但却绝口不提,只是笑着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恪先行一步。
“司徒大人请。”李恪自也没多客套,笑着也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潇洒地一摆大袖子,从容地踏上了长孙府门前的台阶,径自向门里行去,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飞快地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落后李恪半步,笑吟吟地便跟着进了门。
长孙无忌将李恪迎入了厅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而后依次退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便只剩下四名朝廷大员各自端坐,谁都没有急着开口,一时间厅堂里竟自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李恪笑吟吟地端起了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而后随手将茶碗搁在了身边的几子上,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下简朴的厅堂,这才对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父皇常言司徒大人富而不娇,贵而不傲,生性俭朴,小王曾有疑惑,今日看着厅堂之摆设,始信然,小王该当向司徒大人好生学学。”
见李贞东拉西扯地不说明来意,长孙无忌也并不着急,笑着拈了拈胡须道:“殿下客气了,那是陛下谬赞矣,老朽实愧不敢当。”
李恪正容道:“不然,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则难,若是一向富贵,却依旧能保持俭朴者,则难上加难,近圣人矣,以司徒大人之富贵,常人难比也,却依旧朴素如此,小王叹服。”
长孙无忌见李恪一味地吹捧自己,心中立马暗自警醒,可脸上却依旧是谦逊的笑,并没有再接话,而是端起了茶碗,假做饮茶状,暗中却对坐在下的崔泽使了个眼神。
崔泽乃灵醒之人,一见到长孙无忌如此做派,便知晓长孙无忌这是要他崔泽来挑起话题,探明李恪的底牌,这便会意地眨了下眼,笑着开口道:“吴王殿下所言甚是,司徒大人确是我等之楷模也,然则却有人借事端暗中攻讦司徒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吴王殿下以为如何?”
“哦?竟有此事?小王暗昧,竟不得而知,是何人竟如此之狂妄?”李恪自是清楚崔泽说的是甚子,可却装出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紧赶着便追问道。
“这个……”崔泽假做踌躇的样子,沉吟了一下道:“为尊者讳故,下官不好明言是何人,然,却确有其事,殿下不闻有人欲借实关东之事,行摧折我关陇一脉根基之事乎?司徒大人一生清誉竟也落得个为门阀张目之罪名,岂不可笑也哉?”崔泽一将题目点出,正假装饮茶的长孙无忌虽没望向李恪,可低垂的双目却忽地掠过一丝精光,至于始终笑嘻嘻的诸遂良却是玩味地看向了李恪,一副等着看李恪如何表演的样子。
“哦,崔博士所言原来指的是这件事,呵呵,小王倒是有所耳闻,有趣,很有趣。”李恪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有趣?殿下觉得何处有趣,还请指教。”见李恪不接茬,崔泽也不急,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紧扣着主题不放。
李恪此番前来,是要帮着长孙无忌一把不假,可却没打算无条件地帮忙,他要的是一个承诺,此时没见到兔子,自然是不肯撒鹰的,一见崔泽紧追不放,这便笑了笑,并不接口,同样端起了茶碗,假做饮茶状。
“好茶,难得的好茶啊,此茶该是今年新出的贡茶罢,司徒大人深得父皇之恩宠啊,呵呵,小王府上虽也得了些贡茶之赏赐,可惜到不了秋日便告馨了,倒是司徒大人府上尚有,好叫小王嫉妒煞的。”李恪嘻嘻哈哈地岔开了话题,赞赏起贡茶来了,可话里却藏着话,听得长孙无忌满心不是滋味的,却又拿李恪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陪着笑道:“殿下说笑了,老朽得蒙圣恩,也就得了些茶叶,平日里舍不得用,加之前番随军出征,也没顾得上用,所以到了此时还能剩余些罢了,并非圣上特意多赐的。”
“哦,原来如此,那是小王错怪了,海涵,海涵。”李恪本意就是为了岔开话题,兼拉长孙无忌开口,又哪是真的吃味了,此时见长孙无忌接了口,自是顺坡下驴了,哈哈一笑,拱手为礼地道了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