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来晚了。”
段离筝的这句话让苏青荷放空的脑袋,逐渐清醒。
一双乌沉双眸饱含着万种情绪,静静地注视着她,苏青荷直望着那双黑眸,却没有开口回应他。
二人就这么对望着,相顾无言。
察觉到二人间微妙的气氛,春杏极有眼力地放下墨锭,转身合门出去。
在门合上之后,苏青荷动了动唇,眼神平静得发寒:“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她设想过许多二人再次见面时的开场白,然而真正到了这时候,所有的设想都成空,她的大脑完全不受控制,开口的是脱口而出的一句。
段离筝也设想过许多二人见面后她的反应,而此刻她的反应,正是他最担心害怕的一种。
他想也未想上前两步,逼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瞳孔里全是她的倒影,声音却是柔软得不能再柔软:“这三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并非是我所愿,你听我慢慢和你解释……”
苏青荷眼圈不自觉得湿润了,垂下头咬牙低骂:“你混蛋。”
是的,她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对不起了她……
从他现在健步如飞的双腿,她当然也能猜到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然而这并不能成他消失三年,音讯全无的理由!
看到她眼睛红了,段离筝倏地心里一紧,狠狠地拥她入怀,垂头在她耳边不断低语重复:“对不起……”
此时再多的解释也是无用,他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段离筝的眼里她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所以他放心她这三年可以生活得很好,可是在看到她泛红的眼圈时,他也觉着自己这事做得挺混蛋。
苏青荷也原以为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无情人,然而在见到他的这一刻,被锁在心底的匣子终于被打开,思念之水汹涌而来。
原来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在意,在他横空出现的时候,所有伪装的宁静都被打破,她也骗不了自己了。
苏青荷还想在骂他几句出出气,然而被他搂在怀里,向来冷傲的人一直在她耳边卑微的道歉,感觉着他身上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他同样也在微微发颤的身体,日思夜想的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并不是像她想象过得那样,坐着轮椅而来,而是‘站’。
她心中百味交杂,是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段离筝感受到怀中的人似是平复了心情,微微松开了手臂,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店里人多口杂,还是去你府中细说罢。”
二人走出荷宝斋,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容书。
段离筝看了眼马车,偏头对她道:“我们走着回罢。”
容书有些担忧,欲言又止:“少爷,你忘记大夫说的……”
段离筝瞥了他一眼,转身拉过苏青荷,淡淡道:“无碍,这点路还是能走的。”
听他和容书的对话,苏青荷大抵能猜出来是大夫曾叮嘱他,不要走太多路。
苏青荷打量着他的稳健的步伐,找不出半点与寻常人不同的痕迹,丝毫看不出他三年前是个需要靠轮椅才能行动的残疾人。
他坐轮椅时看不出来身高,如今与他并肩走着,苏青荷才发现他足足比自己高大半个头,自己的身高也不算矮,结果只堪堪到他的胸口。
以前总是俯视他,而现在则变成了仰视,这让苏青荷有些不习惯。
此时日头正盛,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二人走在人群中,不时引得擦肩而过的路人频频侧目。
以前他在人群中,也都是路人的焦点,不过收获得都是惋惜和异样的目光,尽管他相貌不凡,气质出挑,人们第一眼注意到他的,还是他身下的轮椅。
而现在,他行走在大街上,招来得全是年轻女子投来的含羞带怯的倾慕目光。
苏青荷有点自豪,还有点吃味。
段离筝并没有察觉到,缓缓和她道来这三年间所发生的事。
在约定之日的前夕,他转卖掉玄汐阁的事泄露,侯爷得知后震怒不已,直接将他禁锢了起来。那段时日,段离筝连容书都接触不到,身边的下人完全换了一拨陌生面孔,他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他焦急万分,却别无他法。
天气入秋,京都连续下了十数天的秋雨,他的腿疾又犯了,疼得在床上打滚。侯爷请来太医院的太医来替他诊脉,却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原本毫无知觉的腿,在阴雨天会痛是个好现象,如果静心调理,说不定会有康健的一天。
段离筝原本对治腿并不抱有期望,阴寒天腿会痛,是他前两年便开始有的迹象,只是他从未告诉侯爷。他觉得这是个可以推掉婚事、摆脱侯爷掌控的机缘,于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前所未有地配合太医治腿,这一治就是三年。
他借着治腿的说法,将婚事一拖再拖,终于在拖了两年后,都督府家的小姐等不及了,男人的年华不值钱,女子及笄后的光阴却是最宝贵的。
同样在侯爷的眼中,婚事和儿子的治腿相比,还是后者稍微重要一些,于是两家婚事也就因此黄了。经过三年的精心调理,他因祸得福,治好了这双久病的腿。只不过因病得久了,寒气早已深浸入骨,虽能像寻常人一样走路,每逢潮湿阴雨,双腿处依旧会剧痛难当,甚至下不了床,每日都需针灸按摩,才能维持住现状。
尽管如此,段离筝已经很感恩了,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站起来、行动自如的一天。
摆脱了轮椅,剩下的一切都好办了,侯爷总不可能时刻盯着他,下人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他便趁着乞巧节那天,趁着下人们忙着拜月赛巧,他和容书里应外合,架着马车便逃了出来。
苏青荷静静地听完他的叙述,有些诧异地问:“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你不怕侯爷会派人来兖州捉你?”
段离筝笃定地摇摇头:“他不会,我给他留了封信。”
苏青荷继续追问那封信的内容,他却是不肯多说了。
二人朝她府邸处走着,段离筝忽然偏头,挑眉问她:“转卖掉玄汐阁的银票都被扣押在侯爷那儿,我现在一穷二白,你会嫌弃我吗?”
段离筝并未告诉她,当年消息外露,或许是殷守透出去的,一是他并不确定,二是这件事因祸得福,是他赚了,没必要再去深究什么。
苏青荷忍不住勾起唇角,弯起眼角戏谑地望着他:“不嫌弃,我有钱就够了,何况,你一赘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我都忘了,你现在是兖州城远近闻名的小富婆了,”段离筝轻笑一声,斜睨了她一眼,“你等了我三年,银子可没少赚。”
“这叫因果循环,你丢掉的银子,全在我处赚回来了,”苏青荷笑道,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把头瞥向一旁,轻哼,“谁在等你,我在兖州吃好喝好,每天生活得可滋润了。”
“是啊,还有人三天两头往府里送东西,”段离筝低头看她,眼里闪动着莫名的亮光,似笑非笑,“会念诗的鹦鹉?”
苏青荷和段离筝回到宅院时,刚进屋子,便瞧见了那只吊在房梁上的虎皮鹦鹉。
被关在屋里冷落了一天的鹦鹉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了,立马歪着脑袋,扑了扑翅膀,扯着嗓子卖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段离筝好笑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苏青荷无视了他,也无视了那只鹦鹉,走到桌案前,拎起茶壶。
正倒着茶,苏青荷突然被他从身后抱起,然后不费力地被带倒在了一旁的床榻上。
苏青荷下意识地推着压在身上的他,惊愣道:“你干什么?”
段离筝一本正经地低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苏青荷咬牙:“你到底要干什么?”
段离筝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帮我按按腿。”
苏青荷轻舒了一口气。
段离筝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你想我干什么?你放心,我会留到洞房花烛……”
苏青荷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起来。”
段离筝乖觉地从她身上移开,走了那么多路,他的小腿处确实有些微微的酸痛了。
段离筝倚靠在床榻上,裤脚卷到了膝盖处,苏青荷坐在床边,按照他的描述,揉捏着那些穴位。
她一边按一边没好气地埋怨道:“好好的马车不坐,偏要逞强走路,吃到苦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