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抹了抹脸,想将心里的哀戚激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在大门口掉眼泪太丢人了,他怕别人会笑话她的徒弟。而后,他后退了一步,默默地跪了下去,而后,眼泪却是又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知道自己心里真的疼得难受,眼眶不自觉地发热。他又抹了把眼泪,低着头看着手上的眼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软弱到这么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眼泪抹了几把也没有抹完,他就伸出手,熟练地先将自己脱臼的手指一起接了回去。倒不是他怕疼,实际上,他倒宁愿能将她给的疼都留下来,让他能借此向她表一表忠心。只是,脱臼若是一直不处理,他担心会落下什么毛病来,给她添上什么麻烦,也让他对她不够有用。
他一直在为能回到她身边以后的情况设想,无论怎样,他也没想过要放弃。
姜一直挺挺地跪在大门口,挂着泪珠,抬头看门。虽然知道叶笙是不会因为他而打开门出现在这里的,他还是忍不住一直盯住那里,不愿错过任何她可能从门后出来的机会。
跪了一会儿,姜一觉得,自己的意识有点发昏。实际上,在前几日,为了解决那样九死一生的任务,姜一就已经花费了太多的精神与体力了。他埋伏在那里,不吃不喝不睡了两日,这才得手了目标。而后,他又拼了性命逃出来,精神崩成了一条细线,挨了一剑才勉强逃脱。这已经是他武艺不错与运气极好的体现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本不该能活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在那时候,他脑中似乎就只悬了那么一个念想。他一直想着,只要活下来,他就又能见到叶笙,然后干干净净地接受她给他的那种感觉了。初次体会到那份温暖,他真的很是食髓知味。
所以,尽管在绷紧神经游走生死的两日后,就是他,也早有体力不支的感受了,他却也没歇息,半刻也没有耽搁,在回阁复命的路上匆匆吃了些东西喝了点水,解决了忍耐两日的生理需求,就紧赶着复命去了。然后,他就带着人生中头一次的自由身,马不停蹄地向太傅府赶去了。
从刀尖上就在期盼着的感觉,如今总算就要能再次体会了。他从未有过这样期待的时候,满心兴奋地向太傅府赶去,却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像当着心口泼了一盆冰得扎人的水,一点期盼着的甜头都还没有尝到,火热的心就瞬间被丢进了严冬,冻得生疼。姜一想着,握紧了拳头,低下头,几乎想砍了自己动刀的右手。他又怨恨起二九来,这疯子,好死不死,为何偏偏在那时拦着他说那样的话,竟全被叶笙听了去。他不知道叶笙为什么可以凭空出现在那里,他猜想着,那大概是秘术一类的东西。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他没有见过的东西的。猜想那是某种秘术,姜一就又很是遗憾,既然叶笙懂得那样的秘术,那么,她为什么就不懂读心术一类的东西呢?那样,他就真的可以将心剖给她看了。而现在……就算他真的用匕首将心剖出来,她也必定只会认为他只是在做戏,使什么苦肉计吧。
脑中纷纷乱乱的,心里一直一抽一抽疼得难过。他从不知道被抛弃是这样的滋味,比刀子剐肉还要难受得多。姜一忍着过度的疲惫与疼痛带来的晕眩,跪得笔直。他不知道苦肉计会不会有效,却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怀揣着一份希望,表达自己的诚心。他不知道自己要跪多久,便就先这样跪着,跪到不能再跪的时候,若她还不肯心软,他便再想其他的办法。
总之……他是不会放弃的。
他这一跪,就从天黑跪到了天亮。天亮了,太傅府将门打了开来,他满怀希望地向内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到叶笙的。而后,没过多久,本应在白天敞开的太傅府大门就又关上了。姜一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垂了垂眼睛,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没有当他跪在这里是不存在的。
天亮又缓缓到了天黑。在天刚刚完全黑透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开始还是星星点点的小雨,而后越来越大,最终稳定了下来。像这样不算小又不算很大的雨,天生就标识着持久。秋日的雨很冷,绵绵不绝的冷雨掉下来,浸在伤口上,包裹了全身,令人又痛又寒。姜一抿了抿嘴,有些苦恼。他身上的伤没有被好好处理过,匆匆缠了些布条便赶了过来,此时,他身体虚得很,又要淋许久的雨……他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太早昏过去,会被叶笙当做只是在做戏。习武之人可以控制自己呼吸的深浅与频率,只要叶笙不信他,他就是在太傅府门前昏再久,她也只当他是在控制着呼吸做戏,不会来管他,反倒要在他欺骗她的黑账上再加上一笔。他太怕她再次误会他了,他必须让她知道,他再也不会骗她了。
姜一对雨水和自己身体的估计很是准确,哗啦啦的雨下了一夜,直到第三日的清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姜一在雨水中用力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的头越发沉重了起来,又觉得身上真的很冷——这是发热了。伤病交加的滋味说不出得难受,姜一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时间越来越长,本能得想要昏倒。忍了忍,他无法靠意志阻止自己的意识越发模糊,便只好伸出手,小小地撩开湿漉漉的衣服,而后用力地捅了一下自己腹部的剑伤。随着他的动作,尖锐的疼痛瞬间占据了大脑,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喘息着忍痛呻|吟了下,却一时清醒了许多。这样,就还能撑上好一会儿吧……说起来,不知道她看到他的血,会不会再心软一点。毫不在意地抹去了指尖的鲜血,姜一放下了衣服,湿漉漉的衣服便也飞快地染上了鲜血的图案。鲜血随着雨水,很快在衣襟上漫延了开来,很有些触目惊心。
他大概不会想到,叶笙的态度与他所期盼的截然相反。
“你是说,他又把自己的伤口捅开了?”太傅府内,叶笙攒紧了茶杯道,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
“是。”上报的小仆道,“血漫了半个衣服,吓人得很,看着都疼。”
叶笙抿着嘴,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更多的是无边的气愤和恼怒。“苦肉计……他真是捏准了我会对他心软!”说着,叶笙重重放下了手中茶杯,敲得桌子砰一声响,“他以为这么干就能把我拿捏在手心了?他到底……将我当成什么了!”脾气率直的姑娘蓦地起身,“随他跪,他能跪多久,跪够了就自己滚!”
连晟在旁边,默默地抿了一口茶。他是来与叶笙商量正事的,叶笙却一直颇有些心不在焉,显然就是因为这个了。比起叶笙,他更加能猜准姜一的想法,却并不打算告诉她。
锁骨中线附近的刀痕,他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再向下偏离几寸,那直指的就是塞壬的心脏。若是塞壬的操纵法器的手慢下一步,如今必定会是重伤。有伤了塞壬的仇在身,他怎么会为姜一说哪怕半个字?差点重伤甚至刺死塞壬的仇,又岂是跪几天就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