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随意问道,“在我回京之前,隗氏可有这方面的暗示?”
唐老爹摇摇头,“如果隗氏大兄有这方面的暗示,家主也就不会离开咸阳去巴蜀了。”
“隗氏大兄做了丞相公之后,楚系对巴蜀人的态度可有什么变化?”
“隗氏大兄非常谨慎,即使楚系知道巴蜀人已经有了独立的意向,但依旧与楚系外戚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唐老爹说道,“在乌氏这件事上,隗氏大兄就一直鼎力支持。家主为了这件事与隗氏大兄闹得很不愉快,认为隗氏大兄为了一己之私利,竟置琴氏利益于不顾,于是愤而离京。”
宝鼎感觉头痛。琴氏家主与大王的关系,隗氏和琴氏的关系,未来巴蜀人在咸阳的稳固地位,这些事实都表明,巴蜀人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快的崛起,巴蜀人的背后就是大王。巴蜀人崛起的道路上有两个障碍,一个是楚系,一个是老秦人。只有把楚系和老秦人牢牢压制下去了,他们的崛起之路也就平坦了。
自己与巴蜀人的关系目前可谓扑朔迷离。
巴蜀人因为其特殊的背景,很难赢得秦王政的绝对信任,他们很可能就是秦王政手里的工具,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秦王政未必给他们崛起的机会。当初巴蜀人主动与老秦人联手,老秦人也愿意尽释前嫌,原因就是互相可以利用,可以互为援手,但如今秦王政刻意压制老秦人,其意图十分明显,巴蜀人随即踌躇彷徨了,他们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左右挣扎,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隗氏大兄和琴氏家主的争吵肯定是对形势发展的看法不一样。隗状求稳,宁愿错失机会也不愿冒险,因为他刚刚做上丞相公的位子,巴蜀人总算看到了崛起的希望,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冒进而扼杀了这丝希望。琴氏家主显然是被自己塞外的战绩所蒙蔽,她可能认为只要巴蜀人持续给自己以支持,与老秦人联手抗衡楚系,那未来的形势对巴蜀人应当非常有利。
但隗氏大兄是巴蜀人的决策者,他支持楚系打击乌氏,于是老秦人和巴蜀人之间的那点信任荡然无存,老秦人果断离开咸阳,琴氏也离开了,以此来给巴蜀人保留回旋的余地。
“第一次进紫府,感觉非常冷清。”宝鼎回答了唐老爹的问话。
“紫府冷清很久了。”琴唐笑道,“公子进驻紫府,咸阳震动。大王用这种办法向咸阳表明了一个态度,他无意把你赶出咸阳,但他也不会让你继续发展实力,你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帮他做事。从这个态度出发,乌氏的案子一旦让你接手,自然按你的心意去办,但你必须做出重大让步。”
宝鼎微微颔首,“让步?我能让什么?”
“现在这个案子还处在黑冰台的调查阶段,还没有正式立案,更没有送到廷尉府审理。”琴唐说道,“你到了紫府,实际上就拥有了调查这个案子的全部权力,你说乌氏有罪就有罪,你说无罪就无罪。显然,你肯定要全部判定为无罪。既然乌氏无罪,那谁帮助太子丹逃亡?又是谁在咸阳刺杀三公?楚系子弟又是被谁谋杀?”
“你是紫府官长,你破不了案,拿不出事实真相,你就无法判定乌氏无罪。”琴唐望着宝鼎,苦笑道,“公子能破案吗?能抓到元凶吗?公子破不了案,抓不到元凶,但又想救乌氏,想救韩非,那你怎么办?只有向大王让步。”
“我能让什么?”宝鼎冷笑道,“大匠,不要遮遮掩掩了,隗氏大兄到底什么意思?”
“王陵已经很老了,他不会再出来统率军队,但王翦、麃公、公孙豹、司马锌、白览,甚至还有桓齮,他们都还可以统率军队。尤其郿城孟西白,夏阳司马氏和频阳王氏,这三姓一旦复出,大秦军队就是他们的天下,关东人也罢,楚系也罢,包括我们巴蜀人,都休想在军中立足。”
宝鼎笑了起来,“你回去告诉隗氏大兄,就说陇西人肯定能在军中立足。”
琴唐脸色微变,“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绝不会让步。”宝鼎笑道,“我如果让步了,老秦人就再也没有机会掌控军队,而大秦的军队将不再是大秦人的军队,这一点,我坚决不能接受,至死不能接受。”
琴唐和唐老爹面面相觑,眼里同时掠过一丝惊色。公子宝鼎的口气不容置疑,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要李代桃僵,以损失乌氏来确保老秦人东山再起?
“公子,老太后奄奄一息,时日无多了。”琴唐提醒宝鼎,“就算老太后的生命能够延续一段时间,楚系也会帮助大王阻止老秦人的复出。”
“我就想不明白,这大秦到底是谁的大秦。”宝鼎质问道,“大匠能告诉我吗?”
琴唐和唐老爹察觉到了公子宝鼎的愤怒,两个人都不敢再说了。
“为什么?”宝鼎把语气放缓了一点,问道,“你们能够告诉我原因吗?我知道这不是隗氏大兄的意思,但隗氏大兄请你们传达这个意思的时候,他的理由是什么?从大王开始到楚人,关东人,包括你们巴蜀人,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打击老秦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公子。”琴唐苦笑道,“公子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武安君死去,眼睁睁地看着白氏和司马氏遭到禁锢,眼睁睁地看着老秦人惨遭打击,他自始至终没有反抗,他被流配到边疆后甚至逃出了大秦,流浪于大漠。为什么?因为老秦人一旦控制权柄,他们就会拼死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会赶走楚人,赶走关东人,他们会改变国策,他们会颠覆大秦赖以强大的‘法治’根基。”
“当年商君当真举兵叛乱了吗?他有多大的实力叛乱?这是一个阴谋,老秦人的阴谋,而其中的主要谋划者就是宗室权贵,就是以郿城孟西白为首的老秦人,他们杀死了商君,他们一度推翻了以‘法治’为根基的大秦律法。”
“武安君与范睢的对抗,老秦人和关东人的对抗,最终以范睢和关东人的胜出而结束,为什么?昭襄王为什么支持范睢和关东人?昭襄王为什么要杀死功勋显赫的武安君?公子是不是一直无法理解?”
“武安君和老秦人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高举着大秦的旗号,叫喊着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他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推翻严重损害他们利益的以‘法治”为根基的大秦国策,而这个国策却是大秦不断强大的源泉所在,这才是昭襄王联合范睢和关东人诛杀武安君,打击老秦人的根本原因。”
宝鼎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秦发展到今天,谁都知道‘法治’国策才是大秦迅速崛起的源泉所在,你们凭什么认定,老秦人一旦控制了朝政,就会推翻这个国策,就会祸害大秦?”
琴唐无言以对。从武安君被杀到现在,老秦人一直受到压制,而原因就是这个原因,这已经成为咸阳共识,但宝鼎的质问无疑戳穿了这个共识背后的阴谋。利益,都是利益,为了利益,荒诞的猜测都能成为冠冕堂皇的真理。
“我回来了,我要为我的父亲赎罪,我要和老秦人一起战斗。”宝鼎斩钉截铁,“我绝不会退让。”
琴唐和唐老爹神色凝重,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宝鼎即将在咸阳掀起多大的风浪。
唐老爹踌躇良久,郑重说道,“家主离开咸阳前曾经嘱咐过我,叫琴氏坚决支持公子的所有决策。我和大匠不会违背家主的命令,所以我们无法回复隗氏。”
宝鼎微微皱眉,脑海中蓦然掠过隗清那张倾城倾国的脸庞,心里没来由地灼烧起来,心跳更是骤然加快。她为什么如此选择?她为什么相信自己的决策?
“大秦是老秦人的大秦。”宝鼎说道,“就用这句话回复隗氏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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