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亮之后。巨筏载着韩非、琴唐,两百琴氏劲督卫和大量武器赶到了大河北岸的却月大阵。
韩非和琴唐憋着一肚子火,但看到血迹斑斑多处受创的公子宝鼎,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担忧,怒气发不出来了,怨言也只好埋在心底。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两人无奈放弃了劝谏宝鼎返回南岸的想法。此刻士气至关重要,公子宝鼎就是将士们顽强坚守的信念所在,宝鼎一走,士气必泄,面对匈奴人更为疯狂的攻击,却月阵十有八九要失守。
“你答应我,如果守不住,就算游也要给我游回去。”韩非心里难受,声音略显嘶哑,但神态很坚决,“否则,我和大匠就留在这里,与你同生共死。”
“师傅这话说错了。”宝鼎笑道,“从走出咸阳那一刻开始,我和师傅、大匠就是生死与共了。”说着他亲热地挽住韩非的胳膊。安慰道,“师傅请宽心,我这里有黑鹰锐士,有墨者剑士,还有剑道大师南山子,我就算想死也死不掉啊。再说了,我死了,师傅和大匠怎么办?我怎么舍得扔下你们?”
韩非苦笑。琴唐却是哈哈大笑,手指南岸说道,“公子,这话你还是留着说给公主听吧,我们两个老头子听着瘆得慌。”
韩非突起戏谑之心,马上配合琴唐做了个打冷战的姿势。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不满和怨恨随之烟消云散。公子宝鼎出自蛮荒,他的血统高贵,但他的心,还有他的一言一行都深深烙刻着贫贱者的影子,韩非虽然难以接受,一度打算以贵族的要求来改造宝鼎,但到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公子宝鼎就是公子宝鼎,他就是独一无二的野蛮公子,一个起自贫贱的权贵,与其费尽心血去改造他,还不如尝试着去接受他,或许这样反而有助于宝鼎的成长。
在却月阵里转了一圈。闻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望着远处匈奴人的营帐,两人心情沉重,对守住这样一座小小的车阵没有半分信心。
“公子有信心守住却月阵?”韩非问道。
“当然。”宝鼎非常自信。
“如果匈奴人持续增兵怎么办?”琴唐问道。
“匈奴人增兵的可能性很小,相反,他们弃之而走的可能性很大。”
宝鼎把昨夜毛子睿的分析大概说了一下,“匈奴人的主要目标是河西月氏,而我们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匈奴人的部署,在没搞清我们出使的目的之前,匈奴人只能以最坏的打算来制定对策,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必然患得患失,顾此失彼,最终进退失据,丢掉主动权,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不要轻敌,更不要自以为是。”韩非郑重警告道,“战场上的胜负直接影响到形势的发展,假如匈奴人下定决心拿下河西月氏,他们肯定会以重兵打击我们。一旦却月阵失守,我们被匈奴人打回大河南岸。那非但出使失败,更无法帮助月氏国度过眼前的危机。”
“公子坚守却月阵是一种被动之举,此仗的主动权现在在匈奴人手里,这对我们来说非常危险。”琴唐捋须说道,“公子若要化被动为举动,必须主动出击,把这一仗的主动权先行抢到手。”
宝鼎诧异地望着琴唐,对他这番话颇为惊讶。一个专事大兵研究的大匠也懂得用兵之道?莫非和我一样,也是纸上谈兵之辈?
“大匠有何败敌之策?”宝鼎急忙问道。
“公子曾说过,先利用却月阵消耗和疲惫匈奴人,然后再利用骑军的优势给匈奴人致命一击,但此计的前提是匈奴人兵力有限,假如匈奴人持续增兵,那却月阵必然失守。”琴唐指着前方匈奴人的营帐说道,“公子是不是考虑一下提前让骑军发动袭击?”
宝鼎摇摇头,“此处距离白山和铗口一线有五百多里,如果我们未能在大河一线给匈奴人以重击,这五百多里我们就很难走过去,所以,却月阵其实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持续消耗匈奴人实力的陷阱。在我们没有完成这个目标之前,用骑军偷袭,等于把自己的实力暴露了,这显然对我们不利。”
“但公子刚才说,匈奴人担心我们的长城援兵,一旦攻击受阻,他们将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所以很可能马上撤退。”韩非不解地问道,“假若匈奴人突然走了。公子的目标就无法实现,我们北上岂不寸步难行?难道公子打算一直杀进月氏王庭?”
“在长城方向的援兵没有抵达之前,匈奴人在撤与不撤之间会摇摆不定。”宝鼎笑道,“公大夫说,匈奴人南下的本意是速战速决,一口吃掉我们,给我们狠狠一击,如今匈奴人一口吃不下,左右为难了,但师傅请想一想,匈奴人会惧怕我大秦军队吗?长城方向会有多少援军赶来?援军会渡河北上主动攻击匈奴人吗?显然不会,公大夫高看了自己,低估了匈奴人的骄横,他认为只有我援军一到,匈奴人就会调集主力南下与我援军对峙,这样就会破坏匈奴人的部署,所以他判断匈奴人要及时撤走,但我认为不会,匈奴人除非看到我长城援军,否则绝不会丢下嘴边的猎物悻悻而走。”
韩非和琴唐连连点头。宝鼎心思慎密,他更高看匈奴人一筹,否则他也不至于说服秦王出使月氏,实施联月氏遏制匈奴之策。既然公子宝鼎把匈奴人当作中土最强大的对手来看待。那自然比一般人想得更多。
“公子有何对策?”琴唐问道。
“我同意毛子睿的袭敌之计,但前提是长城援军必须提前赶到战场,这样才能迫使匈奴人不得不放弃到嘴的猎物。”
韩非和琴唐相视而笑。
“公子要设疑兵之计?”韩非问道。
“疑兵之计就拜托师傅和大匠了。”宝鼎拱手为礼,“明天上午,长城援军必须抵达大河南岸。”
“些须小事,何足道哉?”琴唐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但我们只有一条巨筏,匈奴人盯得非常紧,没办法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把骑军送到对岸。”
“今天晚上,师傅和大匠必须把骑军送到对岸。”宝鼎的口气不容置疑。
“晚上?”韩非大吃一惊,连声否决。“不行,这绝对不行,晚上渡河,安全如何保障?”
“大河波涛汹涌,风大浪急,夜间行舟太危险,此策绝不可施。”琴唐也断然拒绝。
宝鼎笑着摇摇头,双手一摊,“那好,我们准备回咸阳吧。”
“公子,这绝对不行。”韩非恳求道,“公子,请考虑一下将士们的性命。”
“我正是考虑到他们的性命,才要求夜间渡河。”宝鼎笑道,“要不这样,我晚上返回南岸,我亲自带他们渡河。如果出现了意外,我这个公子给他们陪葬。”
韩非和琴唐苦笑无语。罢,你要疯狂,我们就陪你疯狂,反正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巨筏起动,返回南岸。司马断、白公差和毛子睿三人站在筏上,向宝鼎和将士们躬身致礼。
公子宝鼎没有走,相反,他命令黑鹰锐士在阵中竖起了他的大旗,一面赤色黑鹰大旗。人在旗在,人亡旗亡。
将士们望着那面猎猎狂舞的黑鹰大旗,望着那只代表着大秦王族的翱翔黑鹰,心潮澎湃。此刻,大秦王族和他们血脉相依,和他们生死与共,那种生死相依的感觉让他们血脉贲张,他们愿意为大秦而死,愿意为大秦粉身碎骨。
宝鼎站在水边,面带笑容,用力摇动着手臂。但心里却感窒息。从这一刻开始,巨筏不再往返于大河两岸,却月阵和阵中的将士就此与后方断绝,生死全靠自己的努力了。
巨筏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