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璃默然转身，说道：“我们走，去凤来殿。”

天顺皇宫，凤来殿。

夜，已经深了，宫殿之下，天顺宫灯璀璨耀眼，映衬着地上斑斑的潺潺流动的血迹，微微的有些晃眼。

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树梢上枯黄的败叶陪着夜风起舞，很快落在地上，与腥红的血液融为一体，一点点慢慢的被染红。

伊水璃毫不在意，踩在沾染了血迹的叶子上，一下下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柔软异常，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

沿途，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所有的人都不在，这里几乎是一座空殿，和上次她的寿诞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踏着月色，伊水璃一脚踢开了归兰殿虚掩着的大门，厚重的宫门声在静夜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伊水璃推门走了进去，身后无幻紧紧跟随，两人的交不成，嗒嗒的响，沉稳有力，像是要把整座宫殿震塌了一般，重重的珠帘被掀开，珠子与珠子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美妙而又动人的乐章。

“你来了。”

暗红的灯光下，盛装打扮的皇后仰躺在卧榻上，极其艳丽的大红色，上等的绸缎，衬托着莹润的散发光泽的肌肤。

寝宫内燃着暖香，香气在烟雾中缭绕，寝宫之中，点满了蜡烛，明亮异常。

“你来了。”

伊水璃正准备搬条凳子坐下，皇后突然转过身子，看着伊水璃的背影，那声音，不咸不淡，竟不带丝毫的恐惧。

伊水璃转过身，而另一边，无幻却很有默契的替她搬了张椅子过来。

“皇后娘娘多次盛情款待伊水璃，我自然要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一贯柔弱的皇后居然能有这样的定力，面对死居然一点波澜也没有，以前遇到一点事情就会像发疯一样地出手，这一会儿，倒是比以前更有皇后得范儿了。

皇后见伊水璃的眼神落在床上低低的笑出了声，看着伊水璃的眼神顷刻间多了几分嘲讽：“果然是风水轮流转，这下转到我们黄家了。皇上要杀我又不好意思亲自动手，借着你的手动手也算是给我几分的情面了。

他啊，一直都是这样的男人，坚强冷峻，表里不一，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他还是那么迷人，就像一些毒药，明知道有毒，可是却忍不住想要去握住他。。”

她端坐在卧榻上，双手紧握成拳，陈述的口吻，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被恨和痴缠。

“皇后娘娘，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她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很简单，那就是要了这皇后的命。

冥玄宏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明白，所以不会赴皇后和德妃的后尘。

一个不会把心交给别人的男人，永远都不值得她伊水璃去爱。

话虽然这样说，伊水璃却没有马上动手，也许是和冥玄野还有尤冰清他们呆久了，渐渐的似乎也有了几分人气，也许是因为爱上一个人之后，心里的有些地方也会开始改变，她会给冥玄野生个孩子，也许是这样的觉悟让她心软。

“其实皇上还是个好人的，只是我们两个都没有生对地方，也没有在对的时候相遇，我跟他遇到的时候，他已经承担太多的东西了，原本那颗善意的心也被撑的扭曲了。

不过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曾经也喜欢过我，至少在一瞬间他说过有我真好的。。”

皇后移了移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夏俊驰的脸，看着伊水璃，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看着那光芒闪动的红烛，思绪随着那轻烟一起，似乎回到了过去。

“我十四岁那年就看见他了，我有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当初是不愿进宫的，但是为了家族，我没有办法。

不过后来我一见到冥玄宏，我就心动了，抛弃了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连恋人的死我也只是哭了一场而已。

我喜欢他，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他的出现，就已经让我无比的幸福了。”

在说到冥玄宏的时候，她的表情霎时变的柔和万分。

伊水璃没有插话，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做一个听众，这点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满足的，皇后不是德妃，一国之母的确还是有一点风范的。

听她说话，伊水璃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

对皇后而言，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冥玄宏，最大的不幸也是遇到了冥玄宏。

“其实我并不介意皇上宠爱谁，只要我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只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不安。

他从未用那样炙热的眼神看过任何一个人，每当他看着你，我的心里，好像就在滴血，那个青梅竹马的情人被我甩掉时候的眼神，好像又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我不要他这么爱别人，我真的做不到啊……”

皇后的口吻带着说不出的怅惘，到最后，似乎还夹杂了几分恨意，那是对伊水璃的仇恨，她的要求不高，可现在，却因为伊水璃，成了永久都不能完成的奢望。

“爱你的人被你甩掉逼死，你爱的人爱上别的女人你受不了，最后因为嫉妒就出杀手，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吗。”

比皇后还要冰冷的口吻，带着如利剑划过心口一般的嘲讽，顷刻之间，便可让人鲜血淋漓。

一直安静端坐着的皇后突然坐直了身子，指着伊水璃，大声斥责道：“就是你平破坏了我的美梦，抢走了我的一切，让我什么也没有了！！”

皇后的话刚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立马用手捂住嘴巴，轻轻的拍了几下，念念有词：“我不能这样，皇上不喜欢这么没有礼貌的女人，本宫是皇后，皇后就要有母仪天下的样子，我会做一个让皇上骄傲的皇后。”

伊水璃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悲哀，可怜，间或夹杂着几分羡慕，如果冥玄宏有一丝真心对她的话，可能皇后就不会露出这么悲哀的样子了。

又或许，就是因为曾经的好，才会让她陷入如今的疯癫。

伊水璃知道，皇后她，已经疯了，这种疯狂比德妃还要甚，德妃因为恨而偏执，而皇后呢，因为曾经的爱和现在的恨，彻底崩溃了。

伊水璃靠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站了起来，不怒反笑，走到皇后的跟前，凑到她的耳畔：“皇上是爱你的，他其实很爱你，可惜你是黄家的人，如果你只是一个一般的女人，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也许，他就会很爱很爱你了。”

言罢，马上离开，用手捂着嘴的皇后突然抬头，脸上尚且还带着狰狞，瞪大着的眼睛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手从唇边慢慢的松开，不由的溢出轻微的声响。

伊水璃的眸直直的落在皇后身上，定定的，像是凝固了一般，其中的一点，就像是结冻的寒冰，插在皇后的心窝上。

这样的眼神，是带着蛊惑的，不是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在她精心设计的泥淖，而是你忍不住会信服，仿佛只要是她说的，你就会相信，即便那个事实对自己会有致命的打击。

在伊水璃的注视下，皇后压抑的眼泪夺眶而出。

“皇后娘娘最大的不幸不是爱上冥玄宏，而是做了皇后，你应该投胎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要做普通的女人，我要再跟他相遇，我要回到十四岁那年，要么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看见他爱上他，要么身为黄家的人，永远也见不到他。冥玄宏，冥玄宏，冥玄宏……”

这样的皇后，让她有种发笑的冲动，皇宫之中，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金碧辉煌，所谓的人间天堂，到底害惨了多少人。

谁也不知道皇后和冥玄宏的相遇，是天注定的，还是有人故意的安排，那个青梅竹马的男人是自杀的还是被人逼死的。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死了的人是无法活过来的，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可能重来。

皇宫这个鬼地方，这样的孽缘还要继续残害多少人，她再一次庆幸，她的冥玄野，没有在这里长大。

皇后那双眼波，依旧温柔如水，却似乎多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伊水璃眨了眨眼睛，抽回自己的手，她是个冷血冷性的人，对着皇后，即便是有同情，那也只是一瞬。

对于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无论她现在还有没有取自己性命的能力，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冒险了。

“无幻。”

伊水璃叫了身旁的无幻一声，拿开了皇后的手，“你安心去吧，愿你来世，能够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伊水璃背对着皇后，在听到那嘭的一声响时，停下脚步，一旁的无幻慌忙追了上去，可等了半天，伊水璃却是沉默不语，随后头也不转的便离开了。

伊水璃走到门口，突然仰头，月明星稀，莫不是晚上死了太多人，漫天的星辰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