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是该回去。
离开他,去没有他存在的地方。
这样才能够重新开始,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顾席原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却没了声音,只是微笑着。
还是一旁的顾母喊道,“瞧我给忘了,人都回来了,还坐在这里不开饭!走吧,一起吃饭去!”
这是蔓生在襄城的最后一餐。
也是在顾母家中的最后一顿晚餐。
席间顾母还是其乐融融的模样,蔓生也没有任何异样,唯有顾席原今夜话少了许多。顾席原只是在聆听,听她的声音,听她和母亲叙话。仿佛这样,便好似已经足够。
这一餐到了后来,连顾母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可顾母没有明说,只是如常在晚餐后整理餐具,“你们两个,还不快去院子里散个步!席原,带着蔓儿去吧!”
顾席原这才出声,“走吧。”
蔓生点了个头,便笑着起身。
顾母瞧见两人并肩而去的身影,却有了几分忧愁。
夏日洋房的院子里有些潮热,不过幸好有许多树木,所以风一吹来,还有些凉爽。
两人漫步前行,却迟迟都没有出声。
仿佛到了这一刻,竟是相顾无言的地步,顾席原不禁扬唇,有些自嘲的微笑。
下一秒,听见蔓生开口道,“大哥,谢谢你这段日子为我安排这样好的住所。现在我要回去了,钥匙还给你。”
顾席原的步伐一停,回头一瞧,只见她的手中握有一把钥匙。
这是那座古宅的钥匙。
记起当日他带着她前往,仿佛就似昨日情景,他一直不曾明白,她为什么要答应入住。但此刻,却终于能够明了,“你就这么不想欠我人情?”
她之所以会入住,哪怕尉容离开后,她还一直住在那座古宅里,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
夜幕朦胧下,蔓生一双眼睛却透亮无比,“我是不想。”
“蔓儿,你从来都不欠我。”顾席原低声说,“真要清算,只有我欠你。”
他眼中带着无边落寞深沉,却温柔的像是儿时,这让蔓生心中一悸。分明他还是年少时所相识的那一人,可为什么会让她有些认不得了?
蔓生轻声道,“大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诚实回答我?”
这一天就要来临了么?
顾席原却仿佛早就已经等了千万年,他应声道,“你问吧。”
“当天剪彩仪式,你和他同时遇险,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蔓生冷不防开口质问。
这让顾席原一怔,好似是那份等待没有兑现,却也在同时陷入于另一份彷徨中。这一刻,没有了隐瞒,亦没有推卸,他应道,“是我设局!”
他轻易的回答,给了她一个彻底的答案,直截了当到让蔓生蹙眉。
良久,她唯有一句,“这不值得。”
……
顾席原想过无数种可能,当她得知当日事故后再面对他,又会如何反应。是会痛斥,还是质问,可谁知都没有。
她只是沉静的,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猛然间,耳畔浮起另外一道女声,那人也是这样说——顾席原,你真的疯了!你是在拿生命开玩笑!为了一个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的女孩子,这值得吗!
值得的。
顾席原微笑,“蔓儿,你不怪我?”
他并不后悔。
如果不是当时设局,他又怎会彻底清醒?
蔓生对上顾席原从未有过的冷凝,终是朝他道,“如果再有下次,拿生命做赌注,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知道她是愤怒的,也知道当日她是恐惧的,想起她那日抿紧的唇,强忍的颤意,顾席原忍不住俯身。
突然之间,一个吻落下,像是儿时一样,亲吻她的脸颊。
蔓生整个人愈发冷静,却听见他温柔的说,“就算我下地狱,我也不会让他下地狱,以后再也不会了。”
“蔓儿,你回去之后万事小心。你太单纯,也太善良,会被人欺负。”顾席原轻抚着她的脸颊,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玻璃瓷器,“今后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
“如果以后,我还能帮到你,你一定要告诉我。”顾席原朝她露出一抹微笑,一抹能够让她安心的微笑,“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你不要忘记了。”
夜色幽幽,月光皎洁,就像是儿时一颗赤诚无垢的真心。
蔓生应声说,“好。”
“回去吧,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了。”最后,顾席原如此说。
当夜林蔓生离去之后,顾母来到花房里,她看见顾席原正盯着那株不开花的蝴蝶兰。顾母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期盼,可她不好说,也无法多言,只是不忍心问,“席原……你怎么没有把蔓儿留下来?”
半晌,顾席原回道,“妈,蔓儿长大了,我们都该放手了。”
……
次日顾席原收到古宅来电,“先生,林小姐一行人已经走了。”
顾席原在林蔓生离开后,这才前往古宅。
她离开的十分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座古宅就像是她不曾到来后那时一般,寂静的好似世界最后一天来临。
站在四方的天井里,天空蓝的如此明媚。
她已经走了。
顾席原这才发现世上太多事无法预料,就比方是她的到来,却不想是最后的分别。
就在一片沉寂中,下属急步而来,“顾总!何老先生这边来电,他同意和您见面了!”
顾席原听闻,他颌首不疾不徐起身。
他就要前去赴何父的约。
离开之前,顾席原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四方的天。
——当年林小姐代孕的那一家,涉及王氏财阀!现今海城王氏家族!
有些未曾说出的话语,一如那个男人亦是同样。
蔓生。
你一定要幸福。
否则,他终生难安。
……
七月下旬——
从襄城飞返海城,当飞机落地抵达,走出甬道的一刹那,蔓生觉得自己仿佛离开了许久。
“牧磊,你先送我去香颂湾。然后,你再和安安回红叶别墅。”上了车后,蔓生立刻吩咐。
车子便驶离机场。
车后座,余安安轻声问,“副总,宝少爷这些天都住在香颂湾别墅里,那大少奶奶住在哪里?”
“你没有去任翔那里打探消息?”蔓生笑问。
“他是守口如瓶!”余安安回道,大概是事关尉家家族之事,所以任翔也是缄口不言。
“她还是住在尉家山庄。”蔓生回道,“每天往返。”
自从尉容第一天回了海城后,蔓生就得知在老太爷的准许下,宝少爷暂时交由尉容照顾,王子衿便只能每日往返陪伴小宝。
“那大少奶奶也挺辛苦的!”余安安点头应道,却也有一丝困惑,“可是好奇怪啊,孩子不和自己妈妈亲近,反而和二叔更亲近?”
蔓生也不是没有疑问,但一想到豪门世家,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足以能够将人压倒,怕是宝少爷从小就在这些教条下长大,早就忘了要如何亲近自己的父母,“豪门子弟,不是那么好当的。”
余安安点了点头。
车子在高速上奔驰,从机场一路赶回香颂湾。
等来到香颂湾别墅门前,蔓生又道,“牧磊,你先和回去。安安,陪我就好。”
程牧磊听从将车迅速,余安安已经上前去应门。
“你们找哪位?”守门人却换了新面孔,显然不认得她们。
“你是新来的吧?连我们副总都不认识?”余安安不禁称奇,手势比向林蔓生道,“她可是尉总的女朋友!”
而且,马上就是未婚妻了……
守门人尽管是新人,却也有所听闻林蔓生的存在,“是蔓生小姐?”
“可不是!还不快开门!”余安安立刻道。
“是!”守门人这才将门打开,迎着两人进去。
进到门内,余安安又是问,“尉总在哪里?”
“在画室!容少爷新建了画室,正陪着宝少爷在画室里画画,大少奶奶也在……”那人又是回道,“蔓生小姐,我来为您带路?”
蔓生微笑,“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
香颂湾的别墅,蔓生和余安安之前都住过一阵,所以十分熟悉。再次归来,瞧见院子里的景物都没有变,别墅里的摆设也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唯一改变的是,多了好几张陌生脸孔。
“副总,怎么多了好几个没见过的人?”余安安轻声问。
蔓生也已经察觉,“大概是小宝怕生。”
双目失明的宝少爷,个性古怪,对待陌生人排斥抗拒鲜少理会。恐怕是来到这里居住后,为了出入都让宝少爷安心,所以将本在颐和山庄照看留守的佣人,全都搬来这里。
尉容的画室,在后院的一栋小楼里。
那栋小楼平日没有人前往,一共两层高。二层楼上,一整间房都是画室,空旷安静,也摆满了那些画具。
蔓生静静前往,余安安在一楼停步,她便径自上了二楼。
来到二楼后,就瞧见了这样一幕——
画室内响起的是轻音乐,里间隔开了一道透明的落地门,阻隔外间的纷扰。透过玻璃门,是尉容陪伴在宝少爷身边,正在教导他画画。两人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见正面。宝少爷安静的没有声音,可两人之间却十分亲昵。这份亲昵,蔓生不是初次目睹,所以也十分习以为常。
而王子衿,今日也在。
她就在两人的面前,正在给宝少爷递画笔,轻声笑问,“小宝,你要什么颜色?我帮你拿好不好?”
身为母亲,自然是温柔的对待着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个角度望过去,却刚好瞧见王子衿瞧向尉容的眼眸,那种带着别样的温柔笑意,竟是如此耐人寻味。
是错觉,还是她一时间凌乱?
……
蔓生不想惊吓到小宝,因为深知孩子现在病情并没有好转,于是她就安静站在画室门口等着。想着过一会儿,他们就会看见自己。
果真不过多久,王子衿就发现了她。
“我给你们去拿点水果吧……”王子衿一走出画室,就看见了林蔓生。
当下,王子衿也是诧异,“蔓生?你怎么在这里?”
蔓生轻声回道,“大嫂,我刚从襄城回来。”
“那边的项目结束了?”
“是,刚结束。”
“好像没听说,孝礼还在襄城吧。”王子衿又道。
蔓生应道,“后续还有一些收尾的事情,孝礼说留太多人在襄城也不需要,所以我就先回来了。”
“你刚下飞机,就来看尉容了?”王子衿微笑道,“也该回去休息才对,听说你在海城也购置了一套住宅,我还想去参观呢。”
其实参观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为何,王子衿的话语带给她一种示威感,仿佛在告诉她,她不该来这里。
“改天请大嫂来做客,今天我想先来看看他,也想来看看小宝。”蔓生站在门口处,和王子衿一起闲聊,两人的视线,都在同时望向画室内,距离还有些遥远的那一对身影。
一大一小,却那么默契那么安宁。
“小宝这些日子的情况总算是稳定了,这多亏了尉容。”王子衿的女声自耳畔传来,“你看他多喜欢小宝,小宝也喜欢他。以前的时候,连佐正都会说,比起他这个父亲,小宝和尉容更亲近。”
“有好几次,尉容带着小宝出去,不知道的人,还说他们是父子……”王子衿笑着提起往事,蔓生也是微笑聆听。
可是这么定睛一望,宝少爷的侧脸对比尉容的俊彦。
竟是如此神似。
初见那时,蔓生就觉得宝少爷像尉佐正,却也同样像尉容。可再仔细去瞧,又发现似乎更像尉容。
怪不得会被不知情的人误认,如果是她走在街上瞧见他们,也会认为这是一对父子。
甚至会误以为,他们就像是——
“那人还说,我们是一家人三口呢……”王子衿又是笑着道,但却让蔓生心中一惊。
正是如此,的确就像是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