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敬你们是长辈,所以只是想留你们在这吃顿晚饭!”
“晚饭?晚饭连着夜宵和明天早茶一起请?你他妈这么做不合规矩!”那个最嚣张的“叔伯”拍了下桌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那么大,关略有些无奈,终于撑着桌面站起来。
一时台下又没声了。
关略这些年已经将身上那股收敛自如的气场练到炉火纯青,此时只需往那一站,眼梢拢紧,主位之势便能尽数显露出来。
“规矩,好,既然您跟我提规矩,那我们就来谈谈规矩!”关略手指敲了下桌面,眉目里的戾色渐渐分明。
“九戎台一直是按规矩办事,其中有一条大家应该还没忘。所谓仇怨有主,恩怨分明,绝不累及妻儿,想必在座各位都清楚。”
此话一出,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刚才吵着嚣张的那位叔伯也没气儿了。
这两天关略为了找个女人大动干戈,这事在九戎台内部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可实在没料准关略会大摆筵席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讲。
“当年迟叔一事,他绑了我身边的人,事后迟叔死在水天大浴场后巷,整个九戎台上下大概都以为这是我派人下的手,为这事我也没有解释,因为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可现在有人非要重蹈覆辙,好,那我们就来翻一翻旧账!”
关略双手撑住桌面突然顿了顿。
底下人全部屏住呼吸等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结果数秒之后关略抬头,眼里竟有了几分痛惜之情。
“迟叔死在云凌我很难过,他在九戎台三十年,老爷子临走之时还再三嘱托我要好好稳住他,可最后他竟然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为此是我处事不够严谨,让人钻了空子又白白被利用。”
一席话,说得底下四人更是云里雾里。
关略知道会是这样的反应,却也不点穿,只说:“九戎台一向纪律严明,当年迟叔违纪在先,我下戎贴让他事先回云凌也只是照章办事,后面怎么罚怎么处置自有规矩可循,但他不回来就是违抗命令在先,此后范丽丽突然出车祸死在腾冲,前后不过两三天时间,细想应该很难有这么巧的事。”
关略这么一说底下已经有人了然,这是借用身怀六甲的范丽丽来激化关略和迟峰的矛盾。
“后面的事各位也应该都知道了,迟峰一怒之下绑了我两个人,开了一枪,自己跑了,没多久便死在水天大浴场的后巷,警方调查下来是他在临检之时不慎坠楼身亡,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
此后迟峰火花,丧礼办在云凌,杜虹带着桐桐以未亡人的身份来拜祭,在丧礼上还大闹了一场。
这事在场各位也都知道,当时一时传为谈资,唐惊程也是在那场丧礼上露了面,知道关九身边除了楼轻潇之外又多了个女人。
“可一次是巧合,两次呢?未必!更何况水天大浴场是什么地方?九戎台名下的,谁的人在管?”
关略稍稍点了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左手边那张空掉的位置,一时全部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晚饭刚开始之时他要笃定地说一句:“德叔不会来了“,临到头原来竟是水天大浴场捅了篓子,而水天大浴场一直是赵长德在管。
再联系刚才关略说的话,范丽丽的死,赵长德和杜家人的关系,最后迟峰死在水天大浴场后巷,仿佛一下子就解开了所有谜团。
竟然是这样?四位主事脸上全是惊恐之情,又带点不确定,毕竟这个答案太令人唏嘘。
杜虹啊,她可是迟峰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感情一般,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最后怎么就弄到如此田地?
有人不相信,有人惊叹,最后有人问:“好,就算当年迟峰的死和老赵有关,那为什么要把我们全部留在这?我们又没参与此事。”
“对,我们和此事无关,更何况老迟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这算什么?秋后算账?”另外有人附和。
关略浅淡笑,寒眉蹙起:“秋后算账?我要是真算这笔账三年前就能废了赵长德,杜虹也绝对不会有命活到现在,但好歹杜老爷子生前为九戎台作过不少事,你们这一辈的叔伯中他为人最是光明磊落,可竟生了一个这么阴狠的女儿!”
话从关略口中一字一字吐出,句句珠玑,说得底下四位主事有些忏愧难安。
关略稍稍存了点气。
雅岜在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这个一向坚盾如石的男人在人前生出一丝脆弱感。
那个人人都要争夺的主位其实很难坐吧,要权衡利弊,处理每件事都要找准最恰当的点。
雅岜竟不知原来关略早已洞察一切,范丽丽的死,迟峰的坠楼暴毙,甚至赵长德和杜虹暗中的联系,每一样他都知晓分明,可却一直压在心里。
难怪道上人都说关九的心被他藏在十八层地狱,狠,准,透!
“原本看在杜老爷子的份上我也该留杜虹一条命,可她万不该坏了九戎台的规矩。”
所谓“坏了规矩”在座各位也应该都已经有所耳闻。
云南片主事范庆岩联合苏梵二少爷走私贩毒,关略前阵子去云南“清理门户”,范庆岩侥幸逃脱,这事在九戎台都已经传遍,此后有人看到范庆岩在云凌出现,杜虹也来了这边,沈春光被人掳走,前日关略带手下大肆搜了白鹿山庄,结果却是人去楼空,在场各位都是道上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这些事情只需轻轻一嗅就能嗅出个八九不离十。
难怪关略刚才要说“不累及妻儿,重蹈覆辙”之类的词,说到底是范庆岩和杜虹掳走了他的女人。
“我不清楚杜虹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知道除了赵长德之外云凌还有谁在帮她跟我作对,但范庆岩在云凌藏了这么多时日,还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掳走人,就说明肯定还有人在帮他们!我今天把各位请来这里,如果配合,那就是和和气气一起吃顿饭,以后各位还是我的叔伯,份位不变,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如果不配合……”
关略搓着手指,目光扫了眼自己左手的位置。
“如果不配合,这张长桌上的椅子我不介意再撤掉几张,所以各位叔伯自己掂量掂量!”
话已至此,关略的意图已经相当明显,试探也好,收网也罢,恐怕这一夜之后九戎台的形势将大不一样。
雅岜站在关略身后已经腿脚发软,事先他也一无所知,竟不清楚关略居然已经默默布下了这一盘棋。
四位主事更是心里渗得发慌。
关略却缓缓又坐到了位子上,刚才眼里的戾色尽数收去,又换了平日里淡然的面孔,却将手一抬:“菜都凉了,撤下吧,上茶和点心!”
这真是要夜宵连着明日早茶一起奉陪的架势,而且还是好生招待。
古语里说先礼后兵,他这是边礼边兵!
这厢将军府的贵宾厅夜灯长明,外厢开始大肆行动,先从赵长德的水天大浴场开始,五位主事所管地盘一个也不放过,底下人挨个盘问,是人是鬼也就在今晚。
就如关略下命令时所说的一句话:“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番大肆活动,整个九戎台都草木皆兵。
如此折腾了大半宿,各路牛头马面都逐渐现身,这事牵扯的人太多,暗处里的利益勾结一点点浮出水面。
最先被盘问出的是那辆红色桑塔纳司机,不出意外果然是赵长德的人,可对方只承认上头让他去跟踪沈春光,找机会对她下手掳人,但结果却被另外一辆出租车捷足先登。
也就是说那辆红色桑塔纳和出租车“司机”并非一路人,这也在关略的预料之内。
随后有人供出出租车司机在小旅店因“吸毒过量”而暴毙是由人为造成,对方是叶覃以前的手下,事成之后他便得了一笔钱离开了云凌。
事情已经一点点有了眉目,与关略之前设想的差不多。
赵长德和杜虹的人绑了沈春光,而叶覃起码是帮凶,关略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证据在握。
天光将明,将军府的贵宾厅里气氛冷清,经过一夜排查肃清,大部分真相已经搞清楚。
四位老主事出了半宿的汗,就怕最后查到自己人头上,好在除了赵长德之外其余几位都没出什么大篓子。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关略的手机响了响,外头传来的短信,简短几个字:“赵长德已经被控制住。”
关略睨着手机屏幕,将手里大半截烟掐在烟缸里,起身从椅子上站起来,厅内一片死寂。
台下四位主事都捏着气。
关略却淡淡一笑:“茶都凉了,就不留各位吃早饭了,散了吧。”
屏了一夜的气终于舒了出来,几位主事也不敢再逗留,立即拖着熬了一宿的身子出了贵宾厅。
厅里只剩下关略和雅岜两个人,长桌空档,上面茶盏早就酸凉,盘子里装的果子和点心尽数未动。
谁敢动啊,这么荒唐的夜晚,感觉整个云凌的空气都薄了三分。
雅岜也出了一夜的汗,这会儿终于得空缓了口气,看着依旧站在长桌前面的人。
“九哥,接下来…”
“接下来我要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