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的目光,从崇德帝身上移到任迟身上。这个一脸正直的官员,仍在鼓着腮帮子愤慨不已,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话语引起了惊涛骇浪。
正是这样一个率直纯粹的官员,说出了“西疆卫都是傅家的,傅家何需养什么私兵?”这样的诛心之言。
他可知道这句话有多狠毒?这句话极有可能使守疆卫国的傅家倾覆,他知不知道这句话的后果?他的目光执拗而认真,正死死盯着一旁失语的崔韶,这一切都在告诉沈度,这个正直的官员不知道这句话的威力,他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说的。
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兵部尚书的?他是怎么说出这句话语的?
看着懵懂的任迟,沈度顿时感到无比难过,若不是在宣政上,他肯定会长长叹息一声。这样的官员,恰恰就是捅进傅家的利剑,是谁相中了这把利剑,又是怎么使这把利剑出鞘的呢?
据他所知,谢慎和任迟的背后,都没有大势力。这两个兵部官员,为何会上这样的奏言呢?他们的主官是否知道这些?谢慎和任迟的奏言,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霍韬的态度吗?
沈度如此想着,不由得看向了霍韬,却只见到霍韬紧抿着嘴唇,神容坚毅。此外,便什么都没有。除了霍韬之外,兵部其他官员大都神色如此,并不能窥见什么。
仿佛,任迟和崔韶的争论与他们无关。而朝中的其余重臣,态度都和霍韬差不多,中枢三大神从头到尾,神色都不曾动一下,除了顾霑,和西疆傅家有着密切联系的顾霑。
顾霑的脸色虽然没像崔韶一样惨白,却也变了几变,心里觉得冰冷冰冷的。
他在家事上糊涂,在朝事上却极拎得清。他知道,任迟这句话一落,就算在守疆上有天大的功劳,傅家都不会得皇上欢心了。
为军将者,首忌的便是功高震主。在大定立国之初,就有一大批军将被夺权打压的,直到他们再无动用官兵的权力。他们被夺权打压的名目不一,归根到底的都是因为帝王的忌惮。
朱氏皇族以军功立国,朱氏比任何一个家族都清楚军队的力量,也比任何一个家族惧怕这种力量,怕有朝一日这种力量会用来对付自己,是以将军队牢牢拢在手中,是大定历代帝王必做之事。
崇德帝自然也不例外,虽则大定承平已久,不会轻易发生诛功臣之事,但是不轻易发生,并不代表着不会发生。功高震主这种滋味,想必每一个帝王都不乐意品尝。
崇德帝此刻的心情,便颇为微妙。听了任迟那句话,他竟觉得眼前有一片白茫闪过,有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只觉得这样的说话,终于有人说出来了,西疆卫的真实情况,终于有人敢扬出来了。
任迟这个人,果真是个二愣子!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话语,他怎么就敢说?对这个官员,崇德帝也不知道该奖还是该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