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多日的阳光已经消失,天空阴云密布,预示着大战的风雨即将到来,高大坚固的城墙上站满了剑拔弩张的吐蕃士兵和协助守城的羌兵,他们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城外的唐军,百年来都是吐蕃攻城掠寨,唐军守着岌岌可危的城池,但今天却反了过来,城东两里之外,五万唐军已经扎下了延绵三里的营盘,他们气势雄壮、旌旗招展,数百架巨型攻城器一字排开,犹如一尊尊面目狰狞的巨兽;军营内也十分安静、沉稳,没有听见喧嚣的呐喊声、也没有急躁的士兵在营盘前后走动,安静得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营,但营盘中散发出的漫天杀气,却又让人实实在在感到,战争一触即发。
军营内的眺望塔上,贺娄无忌在羌王李谨格的陪同下神情专注地凝视着城墙北段,昨天晚上,派去探察情况的斥候在北门下收到一封穿在箭矢上的短信,信上只有三个字,‘黑狼旗’,黑狼是李谨格部落所崇拜的图腾,贺娄无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乌高格里部已经混入城内,极可能是驻防在北门一带。
“将军你看!黑狼旗。”已经紧张地满头大汗的李谨格终于发现了众多吐蕃大旗中藏着的一面小小黑狼旗,他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其实早已经看见。”贺娄无忌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只是想给李都督一个惊喜罢了。”
说罢,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将李谨格臊个满脸通红,笑声一罢,贺娄无忌便断然下令道:“传令大军进攻东门和南门。”
军随令行,轰隆隆的鼓声陡然响起,鼓声冲破乌云,寂静待命的唐军终于发动,巨大投石机隆隆向前,‘吱吱嘎嘎!’地拉满,巨大的石快被抛上城头,‘轰’地一声城垛砸得粉碎,乱墙横飞、巨石翻滚,吐蕃军一声大喊,血肉四溅,顿时死伤了十数人。
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城上箭似疾雨,飞石如蝗,封锁了唐军前进的道路,第一波战争,双方都以远距离的投射战为主,显然唐军的石砲威力更大,三百人挽一架石砲,巨石被安装完毕,伴随着一声声呐喊,以及绳子、绞盘的吱嘎声,巨石飕飕射出,高得异乎寻常,越过城墙上方,嘭嘭地落在城内,这里正集合着数千后备军,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唐军石砲的威力竟如此强大,一时血肉横飞、哀号声四起,但不幸的是千余名被抓来作人质的汉人奴隶也被波及,死伤百人,余下之人都被吓破了胆,不顾吐蕃人的乱砍,一哄逃散。
很快,让吐蕃人最害怕的武器终于出现了,一批如雹子般密集的黑弹落了下来,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烈焰冲天、热浪滚滚,迸射出的铁钉、铁片无孔不入,甚至在空中爆炸,无数吐蕃军魂飞魄散,火药所造成的恶梦般的阴影已深深地植入他们的心中,当爆炸声刚刚响起,便有无数人捂住耳朵四散奔逃,口中歇斯底里地大喊:‘恰巴拉仁!恰巴拉仁!’这是吐蕃人传说中的恶魔。
尽管赤松德赞三年间多次派人调查,但火药是西凉军的最高机密,吐蕃人始终无法探知这个秘密,更无从效仿。
鼓声一变,声音变得激越高昂,唐军开始大规模进攻,一万人的唐军方阵在巨大牛皮盾的掩护下迅速向东城墙涌去,气势奔腾如潮水,百辆庞大的云梯行在最前面。
“放箭!放箭!”尚扎卜嘶声大喊,唐军强大的攻击力让他胆颤心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自己的数十架投石机在攻击几次后,便纷纷散架,绞绳明显被人割断,无奈,他只能让不擅守城吐蕃军用最原始的办法守城,用滚木礌石砸、用弓箭密集射击。
唐军士兵不断被箭矢射倒、云梯被砸中散架,但没有人退却,进攻的士兵一浪接着一浪,巨大云梯已经攻到护城河边,经过三年的武器研制,唐军的云梯显然更加适应攻城战,其中在底部装了几排宽厚的平梯,当靠近护城河边,立刻有士兵用绞轮将它们摇出,伸向河对岸,俨如一座座临时便桥,使云梯和士兵能直接从上面通过。
云梯顶端的铁钩搭上城墙,士兵喊杀声四起,密如蚁群般向城上攻去,爆炸一声接着一声,烈焰腾空、大火熊熊,率先冲上城墙的唐军已经开始和吐蕃军进行白刃战,刀光剑影,箭矢如雨,到处是坠下城墙的士兵,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叫声,惨烈而悲壮。
在死神面前,火药的震撼力也渐渐消失了,吐蕃军忘记了恐惧,他们悉数投入战斗,死战不退。
贺娄无忌已经转到了西北角,他面无表情的注视唐军的进攻,在他身后百步外,两万名唐军轻骑兵巍然不动,战刀出鞘,长槊横出,锐利的刃上发出冷冷的光芒,就在这时,西门内突然爆发了一阵呐喊,随即大火熊熊燃起,喊杀声震天,片刻,城门缓缓被拉开了,数十名羌兵放下吊桥,大声向唐军呼喊。
突来的变故几乎使城内外的攻城双方都惊呆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但两万唐军轻骑兵陡然发动了,宛如平地而起的一声闷雷,大唐骑兵集群爆发出一声怵人的吼声,大地也为之震动,他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武威城内席卷而去。。。。。。
宣仁六年九月初五,失去了三年的武威郡重新回到了唐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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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高原上温暖的阳光显得灼热而又刺人,太阳仿佛披上了一件布满荆棘的外衣,在一条泥泞的军道上,数骑报信兵从北方疾驶而来,马蹄踏过泥塘,激起泥水四溅,片刻,数骑战马冲上一座小丘,向数里外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唐军营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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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谷城出发,十万唐军四天才走出一百五十余里,地形复杂、高原反应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十万大军的最高决策者似乎并没有进军的积极意向,休息的时间远比行军的时间多,这天傍晚,大军在黄河西岸的一处山脚下驻扎了下来,时值九月,远方的是终年不化的巨大雪山,在夕阳的照耀下晶莹瑰丽,散射着一种妖异的光芒,近处是茫茫草甸,厚实而有些泛黄,在一些低缓靠水的丘陵上还能看到大片密集的桦林,笔直而高挺地指向天空,似乎在向这支陌生的入侵军队进行着无声的抗议。
大营刚刚扎下,大将王思雨便有些忧心忡忡地向大帐快步走去,王思雨今年也才二十五岁,但他已经是身经百战,严肃的目光、挺拔伟岸的身躯,在他身上还能依稀看见其祖父王忠嗣的风采,行至帅帐前,亲兵立刻向他行一礼,“都督已等待将军多时了。”
王思雨停住脚步,他沉思片刻便大步走进了帅帐,帐内十分安静,几个分管后勤的军务参赞刚刚离去,两个亲兵正在收拾案几上的茶杯,张焕则站在一座沙盘前沉思不语,沙盘是整个吐蕃地区的道路城镇分布图,由数支斥候队用两年的时间制成,不仅仅是吐蕃地区,类似的沙盘军务署有数十盘之多,近至关陇、河西、蜀中,远至安西、漠北甚至葱岭以西都有制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的重要性已经成为西凉军上下的共识,除了数目巨大的斥候军,庞大的谍报也已经铺成,触角伸到了大唐各个重要的城市,谍报的总头目除了张焕外无人知晓,他或许是个笑容可掬的卖药掌柜,也可能是个艳丽妖治的青楼老鸨,谍报每天带来大量的情报,以供节度府的高层决策,这次出征逻些的策略也正是根据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所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