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也很感慨,望着常岁宁的眼中有感激也有钦佩:“未曾想不过两三载间,再见常娘子时,便要改称您为常节使了。”
苏州距江都并不远,他们对常岁宁的事自然一直都有听闻,只是未曾去登门打搅过。
实则当初江都重建时,他们也托了江都的故友捐赠了一笔银子,但是也未有提及旧事,常岁宁自然也就没能将捐银之人和昔日有过短暂交集的那对夫妇联系到一起。
此时再见,只觉戴家夫妇的精气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太多。
虽已隔了两三年,但戴家夫妇对常岁宁的感激仍旧写在脸上。
他们长子的双腿为明谨所废之后,消沉不起,多次寻死,而他们身为父母,所经受的煎熬一点也不比孩子少。
直到他们将明谨被处死的消息带回苏州,长子才一点点恢复了生机。
戴子发于经商之事上颇有天分,寻回生机之后,重新开始帮着家中打理生意,这两年来戴氏商号生意扩大,他占下一半功劳。
道谢叙旧的话说罢,说到此处瘟疫,戴子发自然而然地便提到了药材供应之事。
常岁宁不通其中细节,便让负责此事的摇金与这位少东家详谈,自己则和戴家夫妇去了一旁说话。
摇金心中已快速地盘算过,想到这位戴少东家或有借机哄抬药价的可能。
虽看似是来向恩人道谢的,但一边口中说着交情深似海的话,一边借此杀熟的事却也屡见不鲜——
摇金跟着宣安大长公主打理各处生意,在这方面向来十分熟门熟路。
但摇金同时也很沉得住气,起先也未主动提及价格之事,先谈罢药材运送的时间和路线,再与对方将所需之量定下,最后才说起药价。
戴子发摇头一笑:“戴家不取分文。”
摇金也一笑,戴家不取分文,只需给药农和底下的人一些辛苦钱,对吧?
如此听来体面,实则要价不菲的说辞,她也是听多了的。
摇金便顺着这话往下谈价,反倒叫戴子发一愣,他反应过来后,失笑道:“这位女郎当真误会了——”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戴家此番便是为还恩情而来,且恩人所行之事是为可敬之义举,戴家有机会能尽此绵薄之力,已是莫大光彩。”
摇金沉默了一下后,露出一点尴尬笑意。
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显得她太过狭隘了。
而后再看向面前的这位戴少东家,摇金眼中也多了份真诚和感慨——要么说戴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呢,这钱就活该让人家来赚。
但摇金还是拒绝了,此处负责药材供给的,是她们大长公主府。她只是不想吃亏,但大长公主府却也从不侵占商贾利益。
然而戴少东家想要尽一份力的心情却也十分坚定,二人反复拉扯许久,犹如年节之际主家与客人相互推拉撕吧年礼,最终还是主家、也就是摇金败下阵来——也罢,人家诚心想出力,她也没理由死命阻挠。
戴家人离开后,摇金才将这拉扯的结果告知常岁宁。
常岁宁感动之余,也很感慨。
大抵这就是与人广结善缘的快乐吧。
此刻日将西落,常岁宁望向西北方向,只见漫天晚霞灿烈绚烂。
不知她送去北境的那份善缘,是否也已抵达?
孟列他们要沿途囤买军用物资,想来行路缓慢,但消息必然是已经传到北境了。
近日并无急讯自北边传回,玉门关一战,想必是顺利平稳的。
此一刻的西北之境,无垠沙漠犹如长河,一轮圆日正缓缓滑入河中,犹如一幅巨大的长河落日图,被天上仙人抖开垂落,悬于天地间。
一行铁骑出现在画中,在落日下扬起尘沙,打破了这份寂静,却更显天地壮阔。
如常岁宁料想得一般,玉门关处,风波已定。
有崔璟此前的部署在,北狄这不足两万铁骑大败而归几乎是注定之事,但此番他们甚至未能做到“大败而归”——
北境地势广袤,作战环境特殊,因此历来与异族作战,多以驱逐为主。
但此次那近两万北狄铁骑败退之际,却遭到了玄策军锲而不舍的追击。
那些北狄铁骑被迫向不同方向散逃,企图分散玄策军的注意力,但崔璟仍亲自带兵追击剿杀,并立下军令,决不给犯境者活着离开的机会。
玉门关处的驱逐之战,双方真正的正面交战只不过耗时数日。但这场追击,却持续了半月有余,崔璟及其部下直到近日才得以陆续收兵折返。
此次一战,北狄非但大败,近两万北狄大军更是全军覆没。
玄策军中将此次上将军崔璟的作战之风看在眼中,皆觉不同于往常,此中所展露的杀伐气,更胜往日作战时百倍。
但他们大多能够明白此中用意——此为北狄犯境的首战,他们将来犯者杀得片甲不留,必能震慑蠢蠢欲动的北狄大军,以便为大盛赢得更为充足的备战时间。
虞副将自也想到了这一重切实存在的考量,但是他仍旧觉得,这一战中,大都督似乎有别于往常。
他试着旁敲侧击地问过一句,彼时大都督说:【玄策军与北狄,有不可磨灭之仇。】
虞副将疑惑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是说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
可是那一战,大获全胜的是他们大盛,被打得贼惨的是北狄……怎么赢的人,还更胜一筹地记上仇了?
且大都督历来领兵打仗,是几乎不会掺杂个人情绪的……这记的究竟是哪门子仇?
虞副将没顾得上深究,当然,他即便深究,也深究不出个什么来。
此时,眼见玉门关便在眼前,为首的青年将军慢下马来,道:“传书京师,此战告捷。”
“是!”
虞副将应了一声,又行了片刻,驱马追上自家大都督,小声问了句:“大都督,是否也要立即送一封信去江都?”
崔璟马下又慢了些,道:“不急,我尚未来得及写信。”
虞副将不解地“啊”了一声,随后又恍然地“噢”了一声——大都督是要亲自写信啊。
反应过来后,虞副将在心中啧叹了一声,这样漂亮的一场胜仗,传回京师,就轻描淡写的“此战告捷”四个字……到了常节使这儿,却还得亲自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