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易出了居院,径直往前走着。
他并无明确想去之处,只觉心中诸般震荡繁杂滋味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笼罩困缚,一时难以挣脱,亦不知能做些什么。
他未发一语,心内却无比嘈杂。
雨后初霁,午后的日光格外耀眼。雨水虽休,残存的雨珠却仍挂在枝头花叶上,淌于屋顶瓦檐间,藏进青砖假山缝隙中,于阳光折射之下,时有风起,水珠光影轻荡,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随着他的心跳颤然晃动着。
魏叔易行至外园中,此处春光勃发,竞相绽放的奇花异草堆砌出满目绚烂华彩。
他自那绚烂处穿行而过,在一处荷塘边驻足。
满池油绿荷叶舒展,托着圆鼓鼓的雨珠,风一吹,雨珠在荷叶中滑荡,两颗滚为一颗,再晃上两晃,一颗水珠又再次摔分成数瓣滚荡着。
魏叔易透过一池晃动着的波光,看向对岸的一座凉亭。
迎着日光望去,视线模糊不清间,他好似看到亭内有少女独坐,她望着池中锦鲤,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这情景,曾出现在两年前他们郑国公府举办的那场春日花会之上。
光影交叠间,亭中少女身上笼上了一层朦胧光晕,似日光停留交织,又似来自北狄雪原上的寒光,叫人不敢窥视,却又难以移开视线。
魏叔易凝望这虚幻之象,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不平之感,她的事迹功绩,本该被完整地载入史书之上,而非埋没冰封于塞北风雪之中。
恍惚间,他似见到那亭中人影微微侧首,遥遥向他看了过来。
那视线无比虚幻,却又令人无比心驰。
魏叔易遂走上前去。
“……郎君!”
不远不近跟着的长吉见状,忽然失声惊叫一声,连忙狂奔上前,伸出手去。
“扑通!”
魏叔易一脚踩入池中,跌进春日池水里。
“速速来人,郎君跳塘了!”长吉跃入水中之前,不忘高呼一声,喊人前来帮忙。
见鬼了,所以夫人到底和郎君谈了些什么,竟叫郎君这等人都起了轻生念头!
但长吉很快又推翻了这个结论,因为他上前相救时,只见自家郎君已然有主动上岸的意识……不是有意轻生,那就是中邪了?
回想郎君这一路魂不附体的模样,长吉愈发肯定了。
于是将自家郎君扶上岸时,长吉冲几名听到动静围过来的仆从紧张地催促道:“快,郎君中邪了!”
几名仆从听得大惊,所以是要请郎中还是道士?
被冷水激了一遭,已经清醒过来,向来要脸的魏叔易,抬手阻止了长吉要为他掐人中的动作:“我无碍,休要胡言声张……”
或是风寒之后身体仍未完全恢复,又或是心神上的确受到了极大冲击,事后魏叔易又病了一场。
在他患病告假的数日里,朝廷对出使东罗的一行官员们的封赏旨意已经先后下达。
历来大盛国凡担任出使外邦事宜的官员,归来后多少都会有升迁,此次更不例外。
作为此次出使的为首官员,魏叔易的升迁是必然之事,他虽年轻,但居于门下侍郎之位已有四载。所谓东台门下侍郎,为门下省副官,上设长官门下侍中两名,侍中统管门下省政务,位同右相。但因近年来党争异常激烈,门下侍中之位变换频繁,反倒魏叔易这个门下侍郎纹丝不动稳如老狗,故偶遇侍中之位空缺之时,门下省事务便多由魏叔易裁断——
而今,门下侍中仅一人在位,名崔澔,正是出自清河崔氏,与崔洐乃是同辈。
圣册帝于早朝之上褒扬了魏叔易此番出使之功,及其近年来的出色政绩与德行,着升其为门下省侍中,与崔澔共理门下省事务。
自此,大盛自开科举来,最年轻的状元公魏侍郎,一跃成为了大盛史上最年轻的右相大人。
此举彰显了女帝用人唯贤,也代表着魏叔易将正式与崔氏分权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