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抬眼,看着赵九的目光,赵九显得十分紧张,他似乎在下一场极大的赌注。
顾九思静静看了他片刻后,轻笑出声来:“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既然管了,”顾九思平稳道,“便会一直管下去。我同你透个风吧,”顾九思靠近他,平静道,“这一次你以为,陛下真的只是让我来修黄河吗?”
赵九得了这话,他愣了愣,片刻后,他猛地靠在了椅子上,全身仿佛泄了力一般。
他抬手捂住眼睛,平静道:“你把我妻儿送出永州,送出去,我就开口。”
“好。”
顾九思果断应下来。
顾九思站起身来,出去找了木南,吩咐了人后立刻将人赵九的妻儿护送着送出永州。
等第二日,顾九思早早带着人去了府衙,府衙里,傅宝元正在审着一桩公案,顾九思等傅宝元审完案子,找到了傅宝元。
案子要审,但黄河的事也不能停,大水之后,一面要安置流民,一面要开始准备修道开渠,一分钱顾九思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他叫了傅宝元过来,将后续的事安排下去。
先是要安顿流民,这一次受灾的只有几个村子,不到两千人,到十分好安置。顾九思的建议是,原本这几个村落在的地方,就是后续黄河改道后容易受灾的位置,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将这两千人换一个地方安置。
可换一个地方,就得换一块地给他们,傅宝元听着,摇了摇头道:“此举不妥,还是让他们回去吧。”
顾九思皱起眉头,他抬眼看向傅宝元,明知日后要时常发大水,还让百姓回去,顾九思不能理解傅宝元的意思。他想了片刻,便道:“是没有地可分吗?”
傅宝元点点头:“正是。”
顾九思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接换到了改河道这件事上。
这件事过程复杂,要与许多人合作,顾九思将整个流程细化成了每个步骤,每个步骤多少钱、多少人、谁来负责,他一一说清楚,说完之后,他抬眼看向傅宝元:“傅大人以为如何?”
傅宝元没说话,他看着顾九思的名单,许久之后,他笑了笑,却是道:“下官以为甚好。”
傅宝元的笑容让顾九思心里有些发毛,他心里记下来,没有多说。沈明在一旁瞧着,等出了门后,沈明立刻发了脾气:“这个傅宝元不就是找我们麻烦吗?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什么都不行,那还来做什么?”
顾九思看了看天色,没有多说,只是同沈明道:“不是让你盯着秦楠吗?还不去?”
沈明“哦”了一声,赶紧去找秦楠。
秦楠这个位置,没什么大事儿。自从沈明跟着他后,他更是不怎么做事儿。早上去县衙里晃一晃,下午就回自家家里。
秦楠家住的偏僻,家里也没多少人,就几个侍卫跟着他,还有几个下人,陪着他照顾他母亲。
秦楠的母亲周氏已经年近年近七十,眼睛几乎看不见,平日里就是秦楠照顾,沈明来了,没事儿也帮他照顾一下周氏。原本秦楠不喜欢沈明来,但沈明话多,来了陪着周氏,周氏听他说笑,心情好上许多,秦楠也就没有多么排斥了。
沈明被顾九思赶回来,他照顾好了周氏,便去找秦楠说话。秦楠坐在一边用竹条做着扇子,他闲下来就喜欢做扇子,屋子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扇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个卖扇子的。
沈明闲得无聊,躺在一旁看他做扇子,手枕在脑下,慢悠悠和秦楠聊着天:“我说你们这个荥阳啊,池浅王八多,你一个刺史,这么多王八你不参,你盯着我九哥干嘛?我九哥多好的官,你这么参他,你下得去手吗?”
秦楠不说话,他从旁边取了一幅画好的桃花,慢慢铺在扇子上。沈明盯着看了半天,觉得也有些意思,便走过来,跟着他开始一起做扇子。
先是削干净竹条。
沈明刀工好,很快就削好了竹条,他一面削一面道:“你瞧着也不是个坏人,怎么和傅宝元王思远这批人一丘之貉呢?我说,你别闷着不吭声啊,说句话啊。”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秦楠平静开口,慢慢道:“你又这么笃定,顾九思是个好人?”
“你说别人我不知道,”沈明认真道,“你要说九哥,我告诉你,他绝对是个好人。”
听到这话,秦楠嘲讽笑了笑,没有多说。沈明看着他这样子就急了眼,立刻道:“嘿我和你说……”
“竹片定歪了。”
秦楠出声提醒,沈明赶紧去看自己的竹片。他知道秦楠不想同他说这些事儿,便低着头换了个话题道:“你天天做这么多扇子做什么?打算开扇子铺啊?”
“她喜欢扇子。”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沈明愣了愣,随后便反映过来,他说的是洛依水。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秦楠,秦楠神色很平静,没有悲喜,沈明想了想,凑过去道:“我说,你这么一个人过,不难过啊?”
“有什么难过的呢?”秦楠手上动作不停,铺好了纸面,从旁边取了笔,淡道,“她活着,我好好陪她,她先走了,也是常事。生死轮回,有什么好难过?”
“你没想过再娶一个?”沈明眨眨眼,看了一眼周边,“你看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秦楠执笔顿住,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沈明:“她虽然去了,可我心在她那里。每一份感情都当被尊重。”
“我也没说不尊重呀,”沈明赶紧道,“我就是关心你……”
“若她还活着,你会同我这样说吗?”
秦楠垂眸,他点上桃花,平静道:“你们都不过,是欺她死了罢了。”
这话把沈明气到了,他嘲讽笑了笑,坐到一边,跟着秦楠做着扇子,气道:“行行行,好话听不进去,你就自个儿过一辈子,谁管你?”
秦楠不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低低出声:“你也有喜欢的人的。”
沈明愣了愣,而后他听秦楠道:“若有一日她走了,你会知道,你喜欢这个人,哪怕走了,她也一辈子活在你心里。最难过的从不是她死了,而是连你喜欢她这件事都变了。她若不喜欢你,便也就罢了。可她若喜欢你,黄泉得知,该有多难过。”
沈明没说话,他低着头,给扇子粘上扇面。
外面传来雨声,秦楠抬头看向外面大雨,声音温和:“其实我过得很好,没谁规定一个人就是孤孤单单过得很惨,我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有母亲要照顾,有公务要惦记,闲暇时候还能想想他,我是真的过得很好,多谢你的好意。”
沈明听这话,心里舒服了很多。他想了想,才吞吞吐吐道:“你与你妻子,感情很好吧?”
“或许吧。”
“她也这么喜欢你吗?”
听到这话,秦楠手里的动作停住了。他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沈明不由得抬头看他,他呆愣了很久,才慢慢道:“我不知道。”
“秦大人?”
沈明有些诧异,原本在秦楠的描绘里,他以为他们夫妻,应当十分恩爱,所以在这个人死去后这么多年,依旧一直为她苦守一声。然而这声“我不知道”出来,沈明却有些惊诧了。秦楠看着窗外,慢慢道:“我本以为她不喜欢我。在她死的时候,我还让她去见她喜欢那个人,他们两见完了,她就让他走了。她最后一刻,是我在她身边,她和我说,都过去了。”
秦楠有些茫然:“我那时候觉得,她或许,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有那么一点点……有我的。”
沈明听着,心里有些难受,他低头做着扇子,闷声道:“秦大人,我说您也太痴心了。你都不确定尊夫人心里有没有你,就守这么几十年,你心里不难过吗?”
听到这话,秦楠温和笑了,这一次,他似乎倒真是开心了。
他低下头,绘着山水,慢慢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难过呢?她不喜欢我,也不过就是有点遗憾罢了。倒是你,”秦楠抬头看向沈明,提醒道,“花堪须折直须折,别学我。当个闷葫芦,闷好多年,等人都走远了,才知道伸手。”
沈明听着秦楠的话,没有回声。秦楠以为他没听进去,摇了摇头,没有再出声。
过了很久后,秦楠听到旁边传来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道:“那个,”沈明小心翼翼道,“你教我画株桃花呗。”
沈明在秦楠那里学会了画桃花,等到了太阳下山,他才将扇子画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包装上,连着自己一堆信交给了信使。秦楠和他高兴,两个人就在院子里喝酒,喝完酒后,秦楠和他随意聊聊天。
多是沈明在说,沈明就和他说说自己的苦恼,他苦恼很少,无非也就是叶韵的事儿。秦楠笑着听,沈明的话让他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仿佛还是个少年人,听着朋友的絮叨。
沈明说到夜里,终于把酒喝完了,他也就起身来,回了府邸。
顾九思和洛子商才回来,洛子商和顾九思都亲自去河上监工,两个人都弄得一身泥,顾九思看了一眼沈明,让他把秦楠一天的行踪报了一遍,沈明说完后,同顾九思道:“九哥,其实秦大人这个人吧,看着也不坏。”
顾九思皱着眉头,却是道:“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偏见?”
沈明愣了愣,片刻后,他抓了抓头发,有些苦恼道:“你说得对哦。”
顾九思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些?”
这话说得沈明有些难过了,他勉强道:“我也想啊。”
“好了,”柳玉茹见沈明真上心了,赶紧道,“沈明有自个儿的好,你总说他做什么?”
顾九思耸耸肩,他看了看天色,随后道:“罢了,你今夜还有事儿干。”
“嗯?”
沈明有些不理解,顾九思扬了扬下巴:“今晚要送赵九的家人去司州,我把司州军令给你,你过去把人安置好。”
沈明得了这话,立刻正经起来,他应了下来,从顾九思手里拿了军令,随后便走了出去。
他带了三十几个人,又领了马,让赵家人坐在马车上之后,沈明正要出发,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也去。”
所有人转头看过去,发现赵九站在门口。
沈明笑起来:“你别去了,放心吧,我罩他们。”
赵九没说话,他摇了摇头,径直走了过来,直接坐到了马车上,他转过头,同坐在里面的妻儿道:“你们别担心,我护送着你们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