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痕道:“不是说好了吗?青铜盒子里的东西交给你保管,若是我真的回不来的话,你就接手下面该做的事。”
“我想多送你们一程。”他神情俱黯。
沈钰痕胸口极闷,反而笑了,却也不再说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日如赴鬼门关,若是天公不作美,许就是今生最后一面了。他想要像往常般,再奚落几句一个大男人怎的如此多愁善感,尖梭一般的风雪却割得喉头发疼,末了只道:“你初次见我是大雪天,你送我亦是大雪天,可见也是一种缘分。上车吧。”
易逢君嗫嚅着,飞鸟汲水似的掠过平嫣,只一眼,便已满足。
他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是骑马,我第一次见你时骑的就是马。”
沈钰痕也不再坚持,道:“也好。”扶了平嫣上车。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一旁,四周只有碾雪声,像是轧在心上,只是彻底而沉默的疼。他却不似先前那般烈火烧身的感觉,心跳很平,分明如受酷刑,疼的麻木,可却有一种奇异的舒坦,只因这一段路陪她走着,即便是踩在刀尖上,也甘之如饴。
他时不时的侧目,风卷着雪扑开车帘,露出里面一星半点的风光,像是隔着重障山峦似的,可他还是能看得清楚,那是她修长玉润的颈,那是她玲珑巧致的下颌,她的唇在微微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会不会想起在青州的那些安闲日子,她曾与一个叫做东霞的姑娘亲如姐妹。
沈钰痕喊停了马车,掀开帘子,“逢君,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快要到董国生行辕了,叫人看见不好。”
易逢君满头满身的雪絮,隐隐显出几分衣袍的靛青颜色,如一尊青苔暗织的石像,脸色亦是枯青。他无比僵硬的点了下头,用尽力气扯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像是石像裂开了,雪层簌簌自他脸上剥开,露出他原本的五官来,他的五官亦像是裂纹遍布,如一匹撕烂了的青灰缎子面。
平嫣亦抵着窗顶往外瞧,眸中安定,带着一丝澜漪如镜的浅笑,泪如星子,跃跃而上,没流出来,又成了她眼底恬淡璀璨的笑意。
她道:“就送到这里吧,终有一别的,还望珍重。”
易逢君点点头。
马车调了个头,向东去。易逢君听见风雪声,马蹄声,车夫吆喝甩鞭声,车轮转动声,眼泪砸在手背上的声......一声声的压下来,充斥在天地里,压得他透不来气。
他几要窒息。朔风,寒雪,黑云,是一张张血盆大口的网,咬得他身子都变了形,他眼前越来越黑,却又紧紧抓着一线光,不可遏制的大喊一声,“小姐!”
平嫣身子小小一震,沈钰痕亦皱紧了眉。
她开帘回头,有些意外探究的看着他,似在等着他的后话。
他自知一时情难自禁,险些铸成大错,遂将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咽回去,如咽的是一碗毒汁,肺腑俱碎。那些话,他是多么想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从青州到清远镇,而此生怕是都没机会说出来了,那个叫东霞的姑娘没有福分,也再等不来你说的自由了。
他捏紧了缰绳,心口一阵阵收缩痉挛着,喉咙动了几动,都不能发声,最后只得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四字,“你也珍重。”
平嫣愣了愣,旋淡然一笑。帘子遮下,盖去车厢里的最后一道光,如落日终沉,黑夜吞天灭地。
易逢君没再追,他立在马上,掏出贴身收着的那块藏宝地图,目光忽如聚。
沈钰痕见平嫣一脸沉闷的琢磨,便问,“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刚刚易逢君唤我的那一声小姐特别像是东霞。”
沈钰痕笑道:“瞎想什么呢,虽一开始我也惊讶于他的长相与东霞甚似,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在国外还见过许多没有血缘关系却长得相似的洋人呢,况他那体型与东霞大相径庭,哪有可比性呢?”
平嫣一想也是,只怪自己太神神叨叨了。
抬眼望雪海中渐渐显现出几道檐角高墙流畅的轮廓,便知是行辕要到了。
心里的节拍一声声,如击错的鼓点,已离了谱子演奏。她越来越慌,几乎要坐不住了,沈钰痕忽然握紧她的手,声音拂面而来,是几个掷地有声的调子,“别怕,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