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的眉头蹙了起来,发现自己将女儿的手背都被没有觉察的泪水打湿了,赶紧伸手拽了一张抽纸轻轻擦干,这一瞬间,他的心里千回百转,仿佛是已故妻子和着他一起擦着女儿娇嫩的手背,她那已故的妻子,在那边,也不知一颗心如何安放,这么多年,是不是还一直惦记着她这当年刚足周岁便不得不放下的女儿呢?
他的心里,又刹那间如同风吹过的芦苇梢,悲伤中柔情四起。他那时还年轻,为了去除悲伤,继续往下生活,他想忘了那已故的妻子,却始终难以忘怀,即便是整个人泡在酒精里,也是能感受到漫漫长夜里的孤独与凄清,那时候的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重感情,却实则只在乎着自己一个人的情感伤痛,而几乎完全忽略了无形中也受着失母伤痛的伤害的娇女……
不然,眼前的女儿,是不是会在心里,过得更舒畅一些,更真正地没心没肺地快乐一些呢?
现在,再过一个月,自己便能见到那边等待的已故妻子了吧,她若问起,他该如何答呢?说他们的女儿很好,自己茁壮成长,不让人费心,也不用他们这俩老的再做牵挂了吗?她那历经十月怀胎,生了她一趟的母亲,因此就可以放心了吧?而将继续留在人世的她,又会如何在心里思惟自己的生身父母呢?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父母与子女,缘深缘浅,这一世,到底是来解前辈子的缘分还是结下辈子的缘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女儿酣睡的面容,终于将心里的话,都活动了一遍过,也就当都对着她说了一遍了,不是说父女连心么?他这么想,她总有一天能感知到,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能给的,没能给到的,他都一一对她交代完了。
沙南通早已打了一杯水,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坐在女儿床头的云爸爸,佝偻着背,弯着脖颈,低垂着头,攥着女儿的手,望着自己的女儿熟睡的脸,凝固成了一座灰黑的雕塑。
虽然看不见云爸爸的眼神,但即使是侧脸,也能感受到一位即将离开人世的父亲看着女儿的凝然的眼神——这寂静成一体的空间里,生命之光微弱,却似乎凝结了一生的力气。
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开水的沙南通不忍心打扰了这在病房里陪伴着女儿的父亲,轻着脚步退了出来,坐在病房门口走廊上的靠墙长椅上,背靠椅背,仰起了头,将一腔泪倒回了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