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又冷又潮湿,只是满天星火投进水光,以至满眼所见都是波光粼粼的景象。今日黄浦江与一年前或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它就随自己静默地流淌,不论是战火纷飞还是万家灯火,它都一如往常那样倒映着。
程长宇站在甲板上。其他人被船舱中的枪声吸引去了,这靠近船尾处的甲板角落几乎没有人注意。
在枪声响起之前,霍左就直接用秦明月给的那根铁丝撬开了门锁。程长宇看见他俩倒也不慌不忙,指尖端着支烟静静站在窗旁和霍左轻笑,叫了一声:“大哥。”
他脱了西装外套,里头是白色衬衫与灰色马甲。
“我受不起川岛先生这一声‘大哥’。”
霍左拉开枪上保险,朝他示意,“我们上船尾谈谈吧。房间里不好谈事儿。”
程长宇看着对准自己的枪口,嗤笑一声,拎起外套无奈起身。他举起双手,左右扫过这对旧师徒:“你们别太天真了,在这艘船上杀人,逃不过日军的枪炮的。”
沈一弓打断他,替他打开门:“这事儿交给我们自己操心就行。请吧,长宇哥。”
他们走去船尾的这段时间内,枪声又再度响起,程长宇看着左右紧跟着他的两个人又问:“秦明月去杀马维三了吧?”
霍左没答,他也就转回头去,睥睨着眼看向沈一弓:“我做的事能有多过分,这小瘪三你都能容,凭什么大哥就不能容我?”
“你想杀我。沈一弓可不见得要对我下杀手吧。”
“他当初做的事可和杀了您没什么分别。我搞不明白,大哥,这些年是我尽心尽责陪着您,可你半寸的信任都难给我,为什么?”
他们踏上台阶,夜晚海风袭来,刮在这三个男人的脸上。
“你一直都想杀我取而代之。”霍左说,“你扪心自问程长宇,这些年来我真的没有信任过你吗?是你自己一点一点地将我的信任耗光。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真正为我做事。”
“是。”
“你效忠的从来都是别人。”
“可当初做兄弟我也是真心实意。”
“什么时候?我们二十几岁时吗?”
“至少那时我没有得罪过你、背叛过你。霍左,我再给你找一条生路,一条对的路,是你自己想往死路上去。”程长宇说着抬手指着沈一弓骂道,“这小子出现以后你就彻底不对劲了,明明当初我们无法无天想杀谁就杀谁的日子多好过?什么底线不底线,江湖不江湖,我们就是江湖,我们制定所有规则,那些不服的人就打到他服。可你看看后来你变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那时候你让我有多失望吗?”
霍左却并不把他的愤怒看在眼里:“你失望的只是本该为你的日本上司准备的厚礼彻底打了水漂。”
“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以一己之力能扳倒秦胜诸吗!你想的太简单了。你的胜利不过是各方合作给出的假象。你从来只是棋盘上的棋,你还以为是主人?给法国人做狗,给蒋介石做狗,现在倒义正言辞要做起民族英雄了?”程长宇朝他逼来低吼道,“你觉得自己身上这些血债洗的干净吗,谁会信你?”
沈一弓抬手挡在了他们之间:“程长宇,如果这是你死之前想说的,那也差不多该说尽了吧。”
程长宇斜蔑着他:“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他朝后退了一步,上下扫过沈一弓佞笑道:“你不过就是个小瘪三,没有我们,你早就死了。冲着霍左摇尾巴摇的挺好啊,什么荣华富贵都是你的了。呵……”说着,神情便又阴沉下来,“我早该从一开始就一枪崩了你这赤佬。”
霍左一拳砸在了他脸上。程长宇脚下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听对方开口:“我的徒弟只轮得到我自己管教。你要说的遗言说够了吗?”
他说着将枪上膛揪起程长宇的领带拿枪顶住了他的下巴。程长宇扭过头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朝霍左咧了咧嘴笑道:“不够。我要说的话还有很多,不到七八十是讲不完的。”
霍左正要开枪,却又听他问了一句:“欣怡和丫丫——她们都好吧。”
也就这一瞬霍左迟疑了,他开口正欲作答,程长宇直接借这机会拔出刀来朝他腹部捅来。
“小心!”
亏得沈一弓一直警惕站在霍左身侧,将他往后一拉抬手一档,匕首只割破了他的手臂,未伤到他分毫。程长宇趁着这空挡躲过沈一弓手里的枪,转而对准了他俩,连连扣动扳机,膝盖也直接一抬顶到男人胸前,三人一时间缠斗在了一块。
刀,枪,拳头和血。霍左与沈一弓归根结底一门同宗,背靠着背自有默契。他们没想到的是程长宇的武功,过去未曾见他显山露水,如今一战才发现他功夫决计不在霍左之下。在他又一抬腿时,将霍左的枪一脚踹了开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想做一件事了。”程长宇说着朝霍左小腹用力揍来一拳,而后拎着他的衣领在避开沈一弓的攻势后,摇着他的脑袋狠狠砸在了地上,“我其实比你更厉害,霍左。”
这儿的战斗才刚开始,另一边的战斗却已结束。
红丝绒的地板上被鲜血浸满。那一连串的枪声终于止息,穆秋屏只开了一枪,杀死马维三至关重要的那一枪,而赶来的保镖却在她身上开了十几个血窟窿。
秦明月捂着自己的嘴躲藏在暗柜中不敢出声,等外头一切都静默了,她才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抱着女人的身体从洗手间的观景窗那儿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