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
霍公馆所有人都会死。一个他曾经的朋友,曾吃过徐妈饭菜的旧友这样说的。
霍左说:“今天你太太和孩子们都要死了。我也会死,对吧?”
“是。”
“可你觉得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
“不到七成。你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就凭这一刻子弹你杀不了我的。”霍左的自信与悲凉都浸在了他脸上的笑里,他摇着头,在程长宇冲着他脑袋射来那颗子弹时,就先从尸体手臂下朝他喉口开出了一枪。
“砰——”
徐妈正嘀咕着去后门拿菜的小胡怎么半天不回来呢,冷不丁也听见了这样一声枪响。冷汗迅速爬满她后背。
她是霍家的管家,她听得出那就是枪声。厨房里在某一瞬开始混乱起来,然而发生的一切却如同慢镜头在她眼前流转。徐妈扔下了手里正为小客人准备烹制的米糕,转身飞快奔向了楼上。
枪声在她身后响起,一声、两声,然后越来越密。尖叫声开始弱下去,什么东西钻入她后腰,冰冷地疼。她冲到了二楼,远远地看见程太太还抱着两个女儿手足无措僵硬在走廊上。
她说:“快走——”
欣怡先反应过来,拉着妈妈的手转身踉跄跑去。
徐妈看着她们的背影,原本朝前一步的脚停顿后,又收了回来,她低头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那枚弹孔,苦笑着转身又走下了楼梯。钻进她后腰的东西把她的身体拉开了一个小洞,血开始在她素青色的旗袍上渗透开,她听着枪声在公馆的四面八方吵闹起来,好像吵杂的鞭炮。
她在门厅那儿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下了,徐妈总坐在那儿,这是等老爷回来最好的位置,因为刚好能传声到厨房,让他们把热好的东西端上来。她把围裙摘下放在旁边的桌上,而后就听着那些枪响静静坐着,双眼紧盯着大门方向。
她终生未嫁,自霍左来到霍宅起,就像他母亲那样陪护在他身边。她甚至没有一个叫得出的名字,霍宅里的人好像只记得她叫“徐妈”,就这么一直叫着。她从哪儿来,究竟又有什么样的过往,没有人知晓。
别人只知道,她是最早一个意识到要给老爷做新衫的,会提醒老爷早点歇息,把他大烟放起来的。她永远就在那儿,不论刮风下雨——霍左一唤就能找得到的地方。
金小姐一家还在楼上。
金小旭一手抱着丫丫一手让欣怡拖着踉跄奔进了霍左房间。姐妹两个其实才刚刚从那里面出来,去找霍左说藏在“秘密之处”的礼物。她看着她的女儿冲到霍左抽大烟的罗汉床上,用力按下扶手上的狮子头,床板整个就翻了起来。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密了。金小旭站在那儿,看着大女儿钻入里面的夹层以后,立刻把手里的小女儿也塞给了她。欣怡等着她一同进来,可下一秒,金小旭做的却是将床板又用力压回去了。
欣怡喊起来:“妈,你快进来你在外面做什么!”
金小旭颤抖着把她的手往黑暗处推,她最后一眼看着她两个女儿,只对欣怡说了一句——
“你千万不可以让妹妹哭出声来。”
而后欣怡所能见所能触摸到的就只有一片黑暗。她抱着丫丫蜷缩在那儿,带着恐惧与茫然。妹妹还太小,不足以意识到发生什么,几次动嘴后,姐姐把手捂在了她的嘴上。
姐姐凑在妹妹的耳朵边小声又哽咽着说:“妈妈说了……不可以哭出声的。”
她们姐妹两个就这样沉默在黑暗里,听着四面八方有枪声响起,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几声就像在她们耳朵边上。
三声。
欣怡捂着妹妹嘴巴的那只手忽然间没有力气了,她自己也几乎控制不住,将把字音脱口而出——可她终究没有。她的手上湿漉漉的,沾满了自己和妹妹的眼泪。她们想再听点什么,哪怕只是妈妈小声的嘟哝,可没有。
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她们没有听到母亲的喊叫,也没有听见徐妈的声音。只有两个陌生男人用她完全不懂的语言在那儿互相交流。那些对话声开始远离,离开了房间,离开了公馆。离开这里。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欣怡把手松开,垂到一旁,指尖触碰到一片潮湿。
是血。
丫丫哭了。
她的声音被埋在了母亲的身躯下,那张已被血浸透的罗汉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