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弓盯着自己的脚背。他就靠在车边,百无聊赖拿脚尖扫过地面碎石。这人低着头忽然一愣,跺了跺脚蹲下身。
司机坐在座位里抽烟,看他人忽然蹲下去,探出头来瞄了一眼,见这小子盯着一只刚死的螳螂发愣,就拍了拍铁皮车门:“唉,那恶心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沈一弓却瞧着螳螂屁股后面拖出的一条黑线发呆。司机以为他认不得,就告诉他:“这叫铁丝虫,就长在螳螂肚子里头,螳螂一死它就爬出来了。”
沈一弓却一抬手:“不是。不是虫的问题。”
他站起身转过头,司机奇怪这小子怎么忽然就一脸焦虑不安:“不就是一只螳螂吗,你用得着这么慌?”
沈一弓压下身靠到了驾驶座窗户上,手一伸快速摸向司机放在那儿的枪。见状,这中年人一把抓住了他腕子:“你干什么!”
青年压低声告诉他:“螳螂左右有鞋印,纹路、深度,是巡捕房里那些人才穿的靴子。左右两边的鞋印都排列成行,即便有人故意扫过也能看出这些人是成队伍进去的。”
听他这么一分析,司机脸也霎时白了:“你的意思是……”
沈一弓把枪揣入怀中,借着后视镜看了眼守在门前的人,与司机轻摇了摇头:“切勿声张,只怕师父现在已经踏入陷阱。你立刻回去召集人过来救人。”
“那你呢?”
沈一弓把略微耷拉下来的肩带扯上来,摆了摆手:“我去找师父。”
继而转身。汽车发动,卷起一片尘土笼在了他身后。那些灰尘跟着他的脚后跟爬上了阶梯。沈一弓想进澡堂,叫人拦下。那人道:“里头人谈话,禁止入内。”
“我给我们老爷送点东西。”
那人还是道:“不行。说不准就不准。”
他叹了口气,语气老成:“那这样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喽啰也好意思在这儿说难办?知道这是谁家开的澡堂吗?法国人投资,只要里头那位没发话,你就是死在这儿也别想往里一步。”
对方气焰如此嚣张,换过去,沈一弓只怕早就唯诺附和着转身要走。可如今早已不是过去,他仍是低着头,看起来一副老实温顺的模样,眉头渐渐蹙起,眼中沉下是斟酌与挣扎。
“好吧。”他把手往后慢慢背去,头缓慢抬起,“那只能换条门路了。”
再说回更衣室——
“霍左,这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用枪,你还他妈那两把刀出来显摆?”
周围二十几把枪的枪口就对准了男人。霍左手握双刀,下巴微抬:“两把小刀没什么了不起,不如您就让我拿着?”
“我能让你拿着?放下。”马维三抬了抬枪。霍左目光凛冽朝四面扫去,他稍有动作,定会被子弹射成筛子。脑中模拟了十几种突围方案,最终他还是选择蹲下身去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他刀才放,便有一群兵卒冲上来将他牢牢压在了地上。
马维三踩着皮鞋走过来,蹲下身拿枪顶住了他脑门:“小霍,其实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连个屁都不是,你却能混出这么一番名堂,很优秀,非常优秀。”
霍左抬头眼神阴鸷盯着他,没说话。
马维三道:“可你说说,你年纪那么小就做得这么好了,你让一把年纪的老家伙们怎么办?看着你心里不安啊。你着什么急呢?就是再等个几年,等你三十几岁了一样也能拿到今天这些东西。等那个时候,这帮老东西都死透了,谁还敢来招惹你?”
“你就直说吧,马探长。”霍左冷笑起来,“是不是秦老爷让你做这些的。”
“做人一直太聪明是会遭天妒的,小霍。你败就败在年纪轻轻偏偏又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千不该万不该地用十六铺妄图和你主子叫板。”
“他让你杀了我?”
马维三就摇头:“杀了你?不会。多可惜。”
身上压下来的那些冷硬的枪口顶着他脑袋难受。
“那他又是出了什么筹码让你能和他合作?十六铺秦胜诸可给不了你,没了我,他爪子至少断一半。”
霍左从头到尾的语气都冷静极了,冷静得根本都不像是被枪口指着的俘虏。马维三有些稀奇,想了想放下枪:“那咱们就来谈谈这个筹码。就一句话——”
可未等他把话说明,就听枪声一响。子弹飞了进来,狠狠打在用枪指着霍左的巡捕手臂上。霍左趁乱挣开束缚,朝马维三一个猛扑。膝盖一顶撞着他面门上成功夺枪到手。硝烟四起,只听见从门外传来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