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乌孙边境,军营之中依稀有零星的火光,乍看上去像是将士们都已经歇息了。不过,匈奴再三突袭出其不意的打法令人不敢掉以轻心,虽是深夜,将士们却都没有丝毫睡意,全副武装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乌孙的兵力有限,翁归靡担心长此以往将士们会禁受不住这种负荷,便下令让他们轮流休息,保存实力应对匈奴的冒犯。常惠在边境已经待了半个多月,每当他闲下来的时候,就会止不住思念起爱妻和儿子。但是军人的职责又时刻提醒他,一切当以大局为重,不能为私情影响乌孙的安危。
虽说常惠的心意很坚决,有着跟匈奴决斗到底的信心,但是他这个火爆的脾气实在禁不起长期的精神折磨,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冲出去跟匈奴骑兵拼个你死我活了,要不然就直接追到匈奴境内去打一场,及早分出个胜负,也总好过日复一日的纠缠。
可是翁归靡坚决不许,身为一国之君,他担心的事情要比常惠多得多,他不仅要衡量双方的实力差距,也要为乌孙国内的情况考量,还得顾及老百姓的生活安危,以及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其他产业。
翁归靡当然相信刘烨已经请书大汉,而驻扎在西域的汉军也会及时调兵前来援助,他不能以一时之气去冒险,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援兵到来,一鼓作气击退匈奴骑兵。
常惠知道翁归靡的想法,也知道无论怎么劝说,他都不会答应自己也搞一回突袭。更不必说带领着乌孙将士们尽数杀到匈奴境内去了。
“常将军……”常惠的副将垂头丧气走进帐篷,脸上满是血迹,身上的盔甲也裂开了,衣裳破破烂烂,看起来很狼狈。他暗淡无光的双眼瞅瞅常惠,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常惠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忍不住上火生气,如今这样耗着,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再看他毫无斗志的那张脸,更觉得窝囊至极。
“常将军,我,我……”副将愁眉苦脸欲哭无泪,忽然单膝下跪,抱着常惠的腿放声大哭,“常将军,都怪我没用,是我害了弟兄们啊,都怪我,你用军法处置我吧……”
常惠挑眉,一脚将他踹开:“你起来给我好好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害了弟兄们?”
这位乌孙的副将和常惠并肩作战多时,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在他面前也不顾及形象,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傍晚的时候,有一支匈奴骑兵队突然袭击了纳奇部落,抢走了咱们刚发给当地老百姓的粮食,还,还掳走了不少姑娘和妇女。”
“什么?这些畜牲,纳奇部落都被他们袭击过三次了,这次居然又来?还敢来抢女人?真是禽兽不如!”常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向身边的桌椅,震得木屑纷飞,“他们欺负咱们没人还是咋地,他娘的怎么就这么混账!”
常惠忽然想到什么,指着副将的鼻子痛骂:“今儿个是你负责巡逻,你怎能容许这种事再次发生?纳奇部落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害怕了躲起来不敢跟他们拼命?你这个孬种,他们可都是乌孙的百姓啊!”
“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副将哭得更大声了,“卑职谨记将军教诲,绝对不敢当逃兵啊!卑职当时就跟匈奴骑兵打起来了,带领着所有的弟兄追着他们打,咱们就算不为老百姓的哭求,也得把无辜的姑娘们救回来呀!”
听到这儿,常惠稍稍平息了几分怒气:“那后来呢?后来怎样?你别只顾着哭啊,哭得像个熊包一样,你给我好好说话,说清楚些!”
“是,常将军!”副将抹了把泪水,哽咽道,“都怪卑职无能,中了匈奴人的奸计,原来他们早有埋伏,就是等我们追去,来个瓮中捉鳖!弟兄们为了保护卑职,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让我有机会逃出来,可是,可是他们……”
常惠头冒青筋,抓起副将的衣领质问:“他们怎么了?怎么了?”
“除了我,全军被俘!”副将失声痛哭,“一百零六个兄弟,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半数被匈奴骑兵押回去了,生死未卜啊!”
“你这个废物!”常惠抬脚踹向他的胸口,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副将咳了几声,艰难地爬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剑:“卑职自知没有颜面来见将军,只是实在没有能力救出被俘的弟兄们,希望将军能尽快把他们救出来,免得他们被虐待。卑职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是时候去找黄泉路上的弟兄了……”
说着,副将挥剑划向自己的脖颈,打算以死谢罪。常惠随即又是一脚,将他手里的剑踢得远远的,怒斥道:“你不仅是个废物,你还是个懦夫,死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不平事了。弟兄们牺牲了,你死就能救活他们吗?还有那么多弟兄等着你去救,你死了,想把你丢下的烂摊子就交给我啊?”
“不,卑职不敢,卑职只是自知有罪,即使是死也不能赎罪!”副将迟疑了,缓缓放下长剑,呆呆地看着常惠,“常将军,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我怎么做才能救出被俘的弟兄们?要是常将军不嫌弃,还愿意留着我这条命,我自然会全力以赴!”
“你先起来再说!”常惠烦躁地在帐篷里来回踱步,“你知道那帮畜牲把他们带去哪儿了吗?”
“知道,知道,就在匈奴境内的军营,之前抓了不少乌孙的老百姓,都被关在那里。男的当奴隶,女的被……”副将沉痛地摇摇头,“卑职无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被奴役,却不能豁出性命跟他们大干一场,如今又连累弟兄们也成了俘虏,我,我真是该死……”
“你这样埋怨自己有个屁用!”常惠抓起床榻上的头盔戴好,又将佩剑收拾整齐,大踏步往帐外走,“这怎么能怪你,应该怪我这个将军无能,不能保护好下属,也不能为老百姓出口恶气!”
“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副将连忙爬起来追出去,“大王有令,不许我们擅自闯入匈奴境地,现在卑职已经违反了大王的命令,罪不可赦,你把我处置了吧!”
“处置你之前,我得让大王先把我处置了!”常惠步履坚定,走向翁归靡的营帐。
“不能啊,将军,这要是再连累到你,我死一百回都不够啊!”副将拉住常惠的衣袖,阻止他去见翁归靡,“要去也该我去领罪,将军哪,你就别再让卑职更内疚了。”
“你给我一边儿待着去!”常惠一把甩开他,指着马厩的方向,“去备马,叫上百十个身手好的弟兄,稍后跟我一起去救人。”
副将怔了怔:“可是,大王明明下过令……”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狗屁命令,人命要紧还是命令重要?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能再忍下去了,这次一定要跟匈奴那帮混账拼出个胜负。我这就去向大王禀报,要是要治罪,就治我一个人的罪!”
常惠昂首阔步走进营帐,副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咬咬牙,转身往马厩奔去。
翁归靡正在查看粮草征用的记录,看见常惠怒气冲冲的样子,知道他又要抱怨为何迟迟不肯反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