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文夫人赁下的这处花苑,一墙之隔,另一处花苑里,有一座遍植碧槐的小丘,虽无巍峨之势,坐于丘上红亭,却也能俯瞰四围之景。
亭内设有一方梨花木案,两位少年相对持酒,一个身着青衣,束发未髻,一个身着白裳,发载纶巾,正是虞沨与甄南顾——甄府庶出的二郎。
各自举盏饮尽,相对一笑。
甄南顾微微侧面,看向丘下,那三五成群的贵妇贵女,唇角一扬。
虞沨却已经置杯:“一别两载,不曾与你共饮,不过我却不能陪你尽兴,南顾可别觉得扫兴。”
“无妨,对于这杯中物,我历来只怕别人与我争抢。”甄南顾收回目光:“世子的身子……”
“今日不提这个。”虞沨微微一笑:“我看你频频关注隔苑,难道里头有什么故人?”
甄南顾再满一盏清酒,扬袖而尽:“文夫人待客,我的嫡母与四姐就在底下,不知算不算故人?”
虞沨微微挑了挑眉,看向那金菊碧叶之间,或者穿花拂柳,或者闲坐品茗,却看不清眉目的诸多身影,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你的怨气,依然没有消解。”
甄南顾又是一笑:“拭母之仇,如何敢忘,更何况她还让我成了命硬克母之人……”又摇了摇头,兀自再斟酒饮尽:“若非祖母爱惜,一意护持,只怕我早就连自己都克死了去,若非当年,世子举荐名师,让我在溟山书院读了一年书,只怕连报考国子监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任由那位‘贤良’的嫡母拿捏,或者醉生梦死,或者打理几个铺子,养家糊口,营营碌碌一生。”
虞沨颇有些感怀,当年见这位甄二郎长跪书院门前,整整一日,水米不进,几近昏厥,却仍被先生拒之门外——只因他是庶子,而魏鸿儒有个怪癖,就是绝不收庶子入学,虞沨问得他竟是太子妃的二弟,方才动了心思,交谈之下,又生了几分同病相怜与惺惺相惜,故而,才求了先生,破例收了甄二郎入学,但为期不过一年。
两人一见如故,一年时光,便结为知己,虽不至无话不谈,却也能算作莫逆。
“不知当年南顾心心念念的那位女子,眼下可有了转机?”虞沨问道。
甄南顾面上的阴沉便被这郊野的微风吹散,唇角噙着不自禁地愉悦:“嫡母已经开了口,已经互换庚帖。”
“这是好事,委实值得恭喜。”虞沨一笑:“事已至此,难道南顾还有顾虑,瞒着我是何家佳人?”
“廖家。”
虞沨似乎一怔,颇有些疑惑:“是甄夫人的外祖家?”
甄南顾颔首。
虞沨微微蹙眉:“若是你始终不能放下仇恨,将来廖家娘子该如何自处?”
南顾沉吟一刻,方才说道:“她一直是知道我的。”
……
“她说,她虽是白氏外甥女,却能理解我的怨恨,她说,嫁夫随夫……”说到这里,甄南顾眸中柔情慢溢,唇角更加舒展:“我犹豫过,不想让她牵涉进来,可是我终究做不到看着她嫁给别人,从此生活,与我无关。所以,尽管将来,她或者会为难,我也要争取一回,竭尽全力,让她幸福。”
眼看着甄南顾的坚定不移,虞沨的心事也被触发一二,一时有些惘然,却忽闻一问。
“当年七夕,世子与我把酒,拼得一场好醉之余,互说心迹,不知世子所言的佳人,如今又是如何?”
虞沨默了片刻,方才苦笑:“我与她,早有注定。”
甄南顾颇为不解,扬眉挑目直视虞沨一瞬,方才说道:“这世上之事,何为注定?依据我对世子的了解,你却不是认命之人。”
虞沨微咪纤长的凤目,眸光似乎去得极远,叹息却落在唇角:“你能争取,是因为两人心意相通,而我,其实也是知道她的……有的事情不是我不争取,而是已经争取过,曾经竭尽全力,却仍然……我想,也许放弃,她才能幸福,我也才能无憾。”
甄南顾又是一怔,须臾,似乎才明月了几分世子所言,却问:“难道是神女无心?”
见世子眸底黯然,南顾才知这话委实伤人,又再举盏,一时不知如何转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