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之中,分明知道宋嬷嬷不为人知的密事。
灰渡作不得主,先敷衍了银钗,暗地里跟踪她的去处,发现她进了卫国公府,再经过察探,得知她是国公府的丫鬟,恰好就是八年前,田家夫妇去世那年入的府。
想不到仅仅过了一月,银钗就投井自尽了。
如果这丫鬟的死果真是宋嬷嬷的手段,那么宋嬷嬷与田家的关系必然有不可告人的蹊跷,说不定田家夫妻的死……
可一个国公府的嬷嬷,究竟能藏着什么了不得的阴谋?以致于要杀人灭口!
“我想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春来楼,如果确定了这点,无疑就解开了许多疑惑。”灰渡的沉思忽然被虞沨的话打断,他想了一想,果断地点头:“属下这就去察。”
“还有那个李霁和……这些时日以来,他可有什么举动?”虞沨又问。
“属下已经令曾原密切留意着他,只说除了与卫国公世子常常对弈,仿佛并没有其他的举动,但大长公主似乎有意让他接任西席,给几位国公府娘子讲学。”
虞沨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让曾原想办法与他结交,尤其注意一点……李霁和是否也如我们一般,在暗中调察宋嬷嬷。”
灰渡听了这话,眼睛里闪现出短暂地茫然,旋即又垂眸,坚定不移地应诺。
目送着灰渡出了庭院,虞沨这才反身回到书房,在临窗乌檀木案上铺开一张宣纸,提笔悬腕,沉思片刻,才写下了宋嬷嬷、田家夫妇、银钗几个名字,微微蹙眉后,又添了夭折之子四字,搁笔抬眸,目光凝视在窗外青竹绿蕉之间,喃喃自语:“二十余年前……”,清秀颀长的眉头又蹙得更紧,似乎迟疑了一下,再写了李霁和、宋辐,忽然一顿,眉心松解,笔尖直竖,将夭折之子四字圈画数回,又在宋辐的名字下划上重重一条横线,却在李霁和名字下迟疑停滞。
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一条暗索,可还有太多的地方疑惑不解。
“世子,王爷请您去书房。”一个青衣丫鬟禀报。
虞沨搁笔,顺手将那宣纸一团,交给丫鬟:“烧了吧。”
踏着霞色,出了关睢苑,沿着青石路,虞沨步伐缓缓,似乎欣赏着庭内夕景,再不见凝重深思的神情,未到楚王书房,却见虞洲呼呼喝喝地,正指挥着两个小厮挖起一株琼花,往旁边青花瓷盆里栽植,那瓷盆上有山有水,绘图精美,釉色簇青,似乎是出自汝州的精品。
虞洲也看见了虞沨,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
“这是在忙什么?”虞沨随口一问。
虞洲似乎有些不乐意,两道张扬的眉头微微一敛,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明日要去国公府赴宴,可巧前些日子得了这汝瓷,五妹妹是最喜欢的……只送一个盆子不太好看,因此就想移种一株琼花进去。”
虞沨一笑,没再多问,兀自前行。
身后跟着的小厮晴空却多了句嘴:“世子爷,这瞧着怎么像老王妃院子里的那套青花瓷?”
“你看错了。”简简单单一句。
晴空吐了吐舌头:“是,小的看错了,不过二郎待国公府五娘实在是好,连亲妹妹都比不上……”
这次更是遭来了世子爷漫不经心地眼色一横。
晴空又低下头去:“小的说错了。”
一言不发地跟着世子,晴空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据说国公府五娘才貌双全……”这次引来了重重一瞪,晴空险些没咬了自己的舌头,唇角飞速地撇了下去,半响,忽闻世子问:“你听谁说?”
看吧看吧,世子爷风流倜傥,怎么会不关心淑女佳人?晴空心里得意,眉飞色舞:“就是听二郎身边儿香茗说的,他常跟着去国公府,远远瞧见过苏家五娘……世子爷明日也要去赴宴吧?”
“恩。”
太好了,光听香茗炫耀,这下自己也有了一睹佳人的机会,晴空美滋滋地想。
“明日你留在府里。”虞沨收回目光,淡淡一句。
如遭雷击,晴空愣在当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哭丧着小脸跟上前去。
随着一弯新月,渐上柳梢,霞影往天边逐渐浅淡了,天光愈黯,炊烟消冷,晚风催得梧桐翊翊私语,一切归向宁静。
宋家私宅,紧闭的青漆大门里,罗氏怀抱着吃饱喝足正把玩着拨浪鼓的小儿子,呜呜咽咽地哭:“母亲又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娘拿了银子补了亏空,又没了差使,颜面尽失不说,手头也紧张起来,我这个当女儿的,难道还能一毛不拔,不过就给了二十两银子,家里何曾缺这点子钱……我娘一贯尊重着您,原本这次的事,也不全是她的错,还不是顾忌着您的脸面,才忍声吞气地受了罚。”
宋嬷嬷听了这话,险些没一扬手将案上的茶碗砸在罗氏脸上,忍了好几十忍,才一声冷笑:“依你这么说,倒成了我的不是?活该赔你娘家的亏空?”
罗氏撇了撇嘴,心下暗忖:说什么太夫人面前第一得脸的人,在国公府任由横行,结果呢,不就是十多匹细纻的事,就让娘狠狠栽了跟头,府里的那些个管事,又有几个手上干净的,若不是指望着那些个油水,也不用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了。自己为宋家生儿育女,不过贴补了二十两银子,倒被说成了贼。
一念及此,罗氏哭得更加委屈。
宋嬷嬷只觉得心口一团恶气,憋得血液逆流,拳头紧了又紧:“如果国公夫人不是看着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依着那杨雪雁的挑拨,你娘早被府规处治了!一个奴婢,贼胆包天,监守自盗,被打死也是活该!”
“母亲也别只说狠话,我娘如果被打死,担了这个贼名,您难道就能独善其身?大爷他还能坐稳总管的位置?合着丈母娘是贼,女婿就是清白无私之人?再说这也没有实据,国公府就不怕担个待下苛刻的恶名儿?”吓唬得了谁呢,罗氏满心不屑地想。
“咣当”一声,一个茶碗总算碎在了罗氏脚下,却见宋总管从炕上一跃而起,黑着脸扬着蒲扇般的巴掌,直冲罗氏而去。
罗氏大惊,下意识地将怀中的儿子当做挡箭牌,小宋茗正玩得欢乐,眼前突然出现了个阎王一样的爹,吓得小嘴一张,大哭起来。
宋嬷嬷连忙喝止:“闹什么闹,吓着了茗哥儿!”又对罗氏立着眉头吼:“还不把茗哥儿抱出去,你可得仔细着,若真为你娘打算,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可得给我闭紧了,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活该你娘留在乡下庄子里,这辈子也别想翻身。”
罗氏原本因为挨了骂,心里头憋屈,才口无遮拦地说了心里话,这时一听婆婆言下之意,不会不管娘家,也不敢再犯横,抱着宋茗忙不迭地落荒而逃了。
宋大总管兀自骂骂咧咧:“作死的贼婆娘,这会子倒有见地了?早不知道警告着丈母娘眼皮子别那么浅,当贼也就罢了,偷吃也不知道把嘴擦干净……”
宋嬷嬷也是目光凌厉,瞧着被罗氏撞得颤颤乱晃的绢纱帘子,恨不得用眼睛穿出两个洞来。
“当年瞧上罗氏,不过是因为她模样生得好,毕竟有的事,还得慢慢筹谋……”隔了一瞬,宋嬷嬷才收回凌厉的目光,冷着脸说道:“冬雨如果模样不好,将来怎么与国公府娘子争宠?怎么成你的助力?否则凭罗家那些人的德性,哪里配得上咱们这样的家底,好在冬雨也就是生得像罗氏,性情举止全不似这愚妇。”
宋辐再拿了个茶碗,灌了一嗓子冷茶,才觉得心中积火略微消减:“也是母亲您管教得好,没让冬雨随这蠢婆娘一般。”却到底有些不甘:“母亲手里有那东西,大可以还儿子一个公道,如果我的身份得到承认,冬雨也就成了金枝玉叶,何必委屈她去做妾……”
其实这个疑惑,宋辐已经存了许久。
宋嬷嬷看了一眼养子,沉默一瞬,方才一叹:“我知道你心急,可当年的事……显然有人不想让你们母子活着!老国公去了,临终前虽说留下一纸遗言,也明明白白地写着要等公主过世之后,才能公开你的身份,也是为你着想……毕竟公主还在,容不得你认祖归宗,就算表面认同了,心里使终有芥蒂,她身份尊贵,又有三个嫡子,你落在明处必定讨不得好,唯有慢慢筹谋,等将来冬雨得了势再看。冬雨眼下还小,这些事先不能漏了口风,免得她沉不住气,让旁人瞧出什么端倪来。”
宋辐神色阴冷,却也没有反驳,只是眉梢眼角,更添了一股子狠戾:“大长公主身子康健,瞧着也不是短寿之人。”
“那都是表面。”宋嬷嬷摇了摇头:“自从老国公去后,公主一直心有郁怀,再看虞姓皇室,几代君主都不是长寿之人,太祖皇帝当年瞧着何尝不康健,年不过六十就暴病而亡,太宗皇帝与当今圣上也有气喘之症,还有先楚王,也是死于心悸,公主她眼下虽无大礙,其实也有暗疾缠身,指不定国公府将来出个什么变故,依公主的性情,郁怀难解之下再添重创……你且等着看吧,莫要心急。”
话虽如此,可宋辐到底是觉得憋屈,自从养母将他的身世道来,眼看着国公府诸人坐享荣华,而自己却沦为奴隶,忍声吞气地过活,娶了个不知所谓的婆娘,将来女儿还得与人作妾,纵使能嫁入皇室,到底心有不甘——若不是大长公主不能容人,堂堂贵族之子,就算是个庶出,也没有这么窝囊的道理。
亏得世人都赞老国公苏庭与大长公主侠义宽厚,不承想这两人,一个是不认亲生儿子的懦夫,一个是容不得妾室庶子的妒妇!
好!罢!
该他的荣华富贵,便由自己争取。
总有那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