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波一波涌来,铺天盖地的。一扇扇雕花的木门立在血湖中将我团团围住。我迷茫着伸手去推开一扇……远古的战场,连天剑影刀光……再推一扇……白衫立影的男子消失于暮霭重重之中……再推一扇……却化作绝色宫装的女子执书花下吟哦浅笑,她抬头间,只望向我浅浅微笑,眼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再推开扇……破空一箭迎面而来……
“啊……!”伴着胸口的刺痛我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朦胧间唯见清辉中自己孤单的身影。呵,多少年了,这血海木门如魔咒般纠缠着我夜夜难已成眠。
“奶奶,奶奶……”我蜷抱着双腿恹恹地靠在窗棱上嘤嘤的低泣。“奶奶,你丢下蕊儿已经整整七天了。你说过这些梦境是我前世深藏的记忆。若是如此,你为何不来梦中见我,却是这些痛苦的过往日日与我相伴?”我抱紧身子将头深埋忍不住颤怵起来。泪渐渐干涸,夜是那样的寂静,成都水深色的天际里,偶尔划过一颗流星。我披衫起身端坐到瑶琴前,指尖茫然地触过琴弦,醉芙蓉的清香隐约间丝丝缕缕沁入鼻息,奶奶,我此生的至亲至爱,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得到你?
“初见到蕊儿的时候,就是在那葱茏的芙蓉木下。”儿时我总爱怀靠着奶奶听她绵绵地讲述收养我的经过。奶奶曾任职于蜀中最高学府,教授中文专业,专攻古典文学,一生未婚。退休那年的秋夜在城北的醉芙蓉下捡到尚未满月的我。芙蓉如面,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喜得奶奶口中总念:必是芙蓉仙子再世,必是芙蓉仙子再世。她老人家耗尽心力养育着我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更将毕生所学词韵诗律倾囊相授,无奈我贪玩任性总是不肯多用心一些。因奶奶出身书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也让我学着了些皮毛,素来爱琴的奶奶竟花费半年薪资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年为我购得了这把衫木生漆的仿清瑶琴。。
细细抚落琴面积落许久的尘埃,琴弦铮的一声骤响,我惊觉中抬眼四下望去,窗外的芙蓉木下似乎有奶奶慈祥的身影,我急急的起身追去,胸口却似被重捶般抽痛起来,怆然跌坐在门边,门外月华如水树影婆娑哪里有奶奶的身影。奶奶,奶奶……你失言了,你的魂魄不曾归来探我,奶奶,奶奶……你可是去往西方极乐世界?我不该好奇外面广阔的天地,不该告别了生养我二十二年的蜀地和奶奶,去往南方最繁华都市。当我一身的疲倦再次回到蜀中时,面对的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悔恨与痛苦,我失去了这世上唯一最疼我最懂我的亲人。
奶奶的声音似在耳边:“蕊儿,奶奶老了,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到那时你若是身心无依就去文殊院静心吧。”奶奶生前是最虔诚的佛弟子,亦是文殊院中的最辛勤的义工。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里,文殊院是我最熟悉和亲近的地方,那里也是留下奶奶最多回忆的地方。
熙熙攘攘的文殊院前街,挨着新漆的红墙边上有一片旧书市,从前奶奶最喜欢来这里淘一些无人问津的旧制蜀都典籍。我强打精神,沿着发黄的书堆追寻着关于奶奶的记忆。街角书店的老板笑着向我问好,两年不见这里还是老样子,翻阅着泛黄的书籍,我的心渐渐安静下来。拣了一本《锦江蜀地》,付了书资便到文殊院后院中寻了个清静所在,昔日熟悉的菩提老树犹自苍翠葱茏,树下石几上隐隐约约有些游客的涂鸦。
“君王城上竖降旗
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
宁无一个是男儿!”
倒是不错,这写的是全唐诗收录的诗句。刚才旧书摊上买的这本《锦江蜀地》亦有此诗,我翻了翻书页找到这首只见题记写道:后蜀女诗人花蕊夫人,蜀之青城人,以才色入宫,得幸蜀主孟昶,赐号花蕊夫人。”我嘴角扬了扬,原来是她,奶奶常常挂在嘴边的蜀中才女。“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的花蕊夫人,当年奶奶思之再三决定给我取名蕊儿,亦是取了其中之意。奶奶,奶奶……我亲爱的奶奶,泪水夺眶而出,渐渐模糊了眼前的字迹,我抬起头想将泪水忍住却只觉得头昏沉沉的有些恍惚。
眼前的菩提树绿叶如雾,扑闪出耀眼的光芒,只觉得耳朵里轰隆隆仿佛许多车轮滚过,胸口有些憋闷,无力的靠在树干上,只觉得眼前菩提树叶间的光斑渐渐的连成了一片,耳中的轰鸣被如雨的念佛声取代,我却在声声佛号中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呼唤我:“蕊儿......蕊儿......快回来吧!”我摇摇头想听得清楚些,可为什么头却越发的发懵疼痛。
“蕊儿...蕊儿...快回来吧……快回来吧……”
“你是谁?是谁?”迷蒙中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焦急的追问,可身体却陷入了更深的无助。你是谁?是谁?“你不记得我了吗?蕊儿,你不记得了吗?唉……”幽长的叹息绵绵的消失在如雨的佛号声中,伴随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层层跌落……
“嗯……”眼前白茫茫一片,我只觉头痛欲裂,身子软得像陷在大堆的海绵中。“水,水……”阵阵焦渴让我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而眼见着只是一只白色的茶碗,却也顾不得许多,急急的喝了几口,方要道谢,抬头却是张笑盈盈的嫩白小脸,大眼睛俏鼻头,小嘴甜甜的问道:“姐姐,你可好些了?”慢着,这是什么?盘发古装女子、雕花木床、荷色纱帐……不对不对,我又做梦了一定又在做梦,我急忙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痛!
“蕊儿姐姐,你可醒了,你不知道,你高热不退已经三天了,还一直说胡话呢,不停地喊你是谁?你是谁?可把奴婢吓死了。”绿衣唐装的女子不停的说着,手脚利落的取了一些衣物放在床边。我昏沉沉的看看自己,一身不伦不类的雪白纱衣。倒是怎么回事,这是在哪里?是医院么?却不像。是做梦?可我刚才拍自己会痛那。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