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棱君原本负责断后,但是进入青州地界之后,后面紧跟的苍蝇突然性情大变,逢人就叮,出手之狠辣像是要不择手段地将他们置于死地,他当即意识到事情的蹊跷之处——文辛所在的马车在前,必然更先进入青州,其危险程度可想而知,这才率领人马及时赶了过来。
“文辛呢?”
他走到方锦生面前,语气冰冷得极致,仿佛吐出来的不是气息,而是冰霜,这冰霜恰恰扼住了方锦生的脖子,随时都有取她性命的可能。
方锦生逐渐强行压下自己的喘息,她垂下眼,竭尽全力地回答:“他为了保护我,引开了那些人……”
她抬头,眼里竟不知不觉间有一层淡淡的水雾,极力地想要挽回什么似的,“可是邱钰已经去救他了,他不会……”
一道阴影倏尔晃过方锦生的视线,甚至带起一阵短暂的劲风。
方锦生下意识一眨眼,再反应过来时,只见文棱君高高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有阳光从指缝中漏出,竟是格外刺眼。
刘朝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下意识地抱紧了她。
文棱君双颊紧绷,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方锦生的脸,迟迟没有落下这一巴掌。
良久,他猛地收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文辛才肯罢休?”
一瞬间,方锦生内心的焦灼、深深的担忧和自责都因为这一句话开始慢慢变质。
她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这场不明原因的争斗,想起了自己身上的伤口,甚至想到自己大老远没了命地跑来搬救兵,就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滑稽可笑。
憎恶的种子埋了根,无意滋生,在这一刻被文棱君的话浇灌、疯长。
她缓缓推开刘朝朝,仰起脸。
“我没想过要害他,是他自己不由分说就跑去当诱饵,我根本拦不住。”
刘朝朝被她异常冷静的语气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
文棱君有一瞬间看错了人的错觉,眼睛微眯了一下,冷笑一声:“拦不住?那为何引开危险的人不是你而是他?”
又是这个问题,跟她心中那个声音一模一样的问题。
方锦生突然有点烦躁,同样冷笑一声。
“真是——我是个人,是人就会贪生怕死,是人就会趋利避害,我怎么会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怎么在你眼里,人都该不怕死才对吗?是,我是没能力救出他,但这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文棱君听得怒火中烧,顿时提高了音量:“你是他姑姑!”
方锦生恶向胆边生,也扬声:“表的!”
场面顿时陷入了沉默,只有隐约可闻文棱君指关节咯咯作响和眼中烧得噼里啪啦冒火般的声响,刘朝朝黑白分明的双眼左看右看,微颤的手指动了动,却愣是不敢抬起,也不敢开口劝架。
良久,方锦生收回视线,眼神中似乎有就此作罢、破罐子破摔的堕落的恶意,语气镇静得换了个人似的。
“我忍了这么久,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算了,可是你们不让。行,我告诉你,我不是以前那个品貌兼优、温柔娴静的方锦生,你好好看清楚,这具壳子下面已经换人了。你们所有人对我来说都不过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人而已,别说什么文辛了,你,还有你——”她伸出手指,指了一圈的熟人,包括文棱君、刘朝朝和远处默默看着这边的青慕,语气疏离而冷漠。
“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我对你们根本就没有感情。”
该死的蝉一直叫嚣个不停,刺耳难听的声音简直扎进了所有人的脑子。
方锦生捏紧了拳头,退后两步。
“我会去把他找回来,还给你,哪怕是死。”
她转身,挺直了背,走得很快,就像是害怕自己随时会绷不住,被身后的人看到,会落下笑话。
远处,正在给伤兵包扎的青慕默默地收回视线,一贯毫无波澜的眼底似乎泛有一点涟漪,水波散尽后,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
方锦生一口气走出很远,她觉得自己恍惚间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来时身上全是冷汗。
当然,大话谁都会说,说完会不会后悔又是另一回事了。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以后该如何如何了,竟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人了,脚下生风似的在林子里乱窜,沿着记忆一路找了过去。
可惜,一无所获。
她又累又饿,只好想着先去找点水喝,找了半晌,还真叫她找到了一处小水沟,似乎是从山顶上流下来的一泓小泉,涓涓细流自石缝而出,灌入一个不足一米的水池。
方锦生蹲在水池边就着手捧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冰凉的触感瞬间减去了身上一半的燥热和戾气,冷静下来的方锦生感觉到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还有心里的不安。
手上的伤口是刚刚和文辛跳马车时留下来的,而心里的不安——自然是因为她之前说的没脑子的那一番话。
过是过了点,可是谁能说她没这么想过呢?
就连她自己也参不透,这些话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长期以来的自我麻醉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