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好和井径绝尘埃 13、局中人8
匪和匪婆对海货都不感冒,那些作为回礼的虾蟹也不肯收。 夏小满也没推让,不收就算省下了,倒是让厨下装了几屉蟹黄包给他们。
送走了匪类,夏小满这才得空回上房坐下同年谅汇报今日行动。 年谅已是知道匪婆与满娘瞧病的事,打发人下去便先问道:“冯夫人怎么说?”
夏小满讲了个大概,压根没提忘忧散,对锦蛋是含混带过。 因着前者是禁忌话题,而后者,本是年谅好心,反而办错事,她再强调倒像是强调年谅的错误特地让他内疚一样,实不厚道。
然即使她什么都没提,年谅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到底是内疚起来,搂紧他那可怜的满娘连声道是“倒累了你”好一阵子,直到满娘说姿势不对起来重睡腰酸背痛腿抽筋才放手。
夏小满得以脱身,便立时拍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又拿来那暗器匣子连珠子来显摆。 年谅也是没见过这物什的,好奇的接过来鼓捣了半天,夏小满就绘声绘色讲起来海滩上匪婆被螃蟹夹了事件,年谅跟着笑了一回,先前的沉闷气氛也就消失了。
她想起自家那个蟹八件的创意来,便道是回房画些东西,起身要回去。 年谅却拉了她,正色道:“这东西不能私造!”
呃?她奇道:“什么?”怎么就不能……她突然醒过味来,笑着一拍手道:“你不会以为我造连珠子吧?!”
年谅瞧了她半晌。 松了口气,敲了敲手中匣子,道:“原是当你兴起不细思量呢。 ——兵器只军器监造得,民间便是猎刀也有所限。 那些江湖人暗处私造器械私下贩卖也便罢了,咱们明着拿出来卖岂非疯了。 ”
夏小满哈哈一笑,卖暗器?那她真是疯了。 她笑着推了推他,道:“我又不是傻的。 谁造兵器啊。 我要做套吃蟹地家什。 ”她顿了顿,又问道:“虽然刚才没想。 但这会儿想起来,咱们要不要造几个连珠子留着自己人用?”
年谅摇头道:“不妥。 授人以柄。 毕竟是朝廷禁造之物。 ”
夏小满耸耸肩,这东西就像新社会的手枪一样,属于管治器械,那她现在算不算非法窝藏枪支?“那这个怎么办?不能留?”
年谅摆弄摆弄手里的匣子,道:“单一只无妨,也好含混过去。 若像你所言。 多留几个,若真遇小人,查将起来——这物什一时又烧不化,便是埋了沉塘了都能抄得出,罪责难逃。 且这物什……多说近边儿防身,护院还得是马刀弓箭。 ”
他说着忽而瞄了她一眼,拉了过她胳膊,在她惊诧中撸了她袖子。 捏上一捏,笑道:“你留虽是留,然能用得上?这可是沉甸,得好臂力才成。 ”
她撇撇嘴,单手提溜起来掂掂,道:“还行。 拿得动。 ”
他挑眉笑道:“你便不曾想。 这物什现用现戴可来得及?若是天天戴着……”
她揉搓着那裹着匣子的兽皮,翻得只剩下白眼仁,嘀咕道:“沉死是不能,但一定得捂出痱子来……”
发现暗器根本比不了手枪、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方便之后,夏小满闷了好一阵子,又一个梦想破灭了,便就丢在一旁,全身心扑在她的蟹八件上,就在年谅房里桌案上铺开画纸涂涂抹抹起来。
凭着记忆力画出几样,她拿去给年谅过目。 又叫人拿了熟蟹来。手动分解,给他讲解每样家什大概怎么使用。
年谅频频点头。 笑道:“虽繁琐,按部就班倒是斯文。 吟诗赏景慢慢品来,别有一番风雅。 只知你爱吃蟹子,未成想你这般上心,难为想得周全。 ”
夏小满干笑两声,没敢接茬,只道:“这一两日就把表小姐请来帮着画图,再捎回去给铺子里?”见年谅只笑着瞧她,便眨了眨眼,又解释道:“不是我着急,是螃蟹最肥就这阵子,这东西不讲究个时令么,错过去就只好等秋天了。 这眼见也五月节了……”
“没说你急。 ”他笑出声来,道:“我瞧这图做来不难,一会儿就快马叫人送图和银子回铺子里,我先要一套,后个儿之前送到庄里来。 ”
呃?咋比她还急?夏小满奇道:“你腿伤呢,现在还不能吃发物,这么着急要什么?还是……给谁家回礼?”
他抿了抿嘴,道:“你过糊涂了,后个儿你生辰。 ”在她愣怔时,已揽了她入怀,啄了啄她耳尖,道:“我原在想,生辰与你添置些什么好,首饰衣裳总没你可心的。 可巧,我也省省心,你便成全我吧,琳琅阁头一套这‘蟹八件’算我与你贺生辰的,可好?”
夏小满在古代第一个生日收到了有生以来价钱最贵地生日礼物,一套嵌珠玉镶宝石的纯银蟹八件。
没有更贵地礼物,是因为这个生日十分低调,没往玫州府发一张帖子,也就没有礼尚往来送生辰贺礼的——玫州府那些人家里侧室做寿的不在少数,年府也没少随份子,夏二奶奶做寿也不算逾规,只是她不想罢了。
夏小满可不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是懒得同那些夫人奶奶小姐周旋,前阵子年谅病中的往来应酬也让她腻歪透了,过个生日可不想折腾了。 年谅倒是有心抬她身份,但想着她那身子骨,也是怕她再累着,她既不喜热闹,便也不提摆宴了。
于是这个生日只在庄子里设了两桌酒,有头有脸的上桌喝一口,下面人也有加菜加餐;玫州城府里那边虽没主子在,却也这么置办的;然后府里、庄里以及琳琅阁上上下下仆从伙计都有红包。
庄上唯一地客人便是纪灵书了。 打头两天夏小满因蟹八件的事想叫纪灵书过来商量。 年谅便派人打着夏小满生辰的名头接姨母表妹过来乐乐。 纪郑氏过来瞧了年谅无碍,送了衣料与夏小满做贺,便就回城去了,只留纪灵书在这边住几天。
生辰这天,酒席宴变成了教课堂,那一套蟹八件生日礼物就成了教具,夏小满慢慢拆了三四只蟹。 反复给纪灵书演示,教会她所有细节。 又趁着她高兴劲儿,叫她反复练习,直到动作娴熟优雅,蟹八件市场推广代言人这光荣任务就交到小丫头身上。
纪灵书一直住到四月廿九才回城,若非初一要陪纪郑氏礼佛上香她还是不想走。 走时恋恋不舍拉着夏小满的手,直央磨过阵子再寻由头接她过来,道是天天对着海比在城里松快多了。 其实她也没多松快。 这几日里也设计了不少款式蟹八件。 与之搭配的碟子碗也有琢磨,但因着无论烧瓷还是雕玉碗都没那么快,便就放弃,准备做后续周边产品。
她们这边每确定一份图纸,夏小满都遣快马送回玫州城,让琳琅阁放下一切订单,集中力量做蟹八件。 邓掌柜从几个小金玉铺子里借了些伙计专门打下手,总算抢在五月之前先赶出二十套来。 而后再慢慢做。
这其中十套给了纪灵书。 夏小满同她商量着,让她端午节前后开场诗会,请那些千金小姐们吟诗饮宴,席间作以推广。 又两套是孝敬年诺的,——铺子里有新鲜物什总要去孝敬,免得日后旁人说将起来。 年诺反倒不知道是自家亲戚出的,未免心下不满挑理。 余下地才是自家留了做第一批货源。
谁知道年诺收着东西当天就去同纪灵书学了怎么用,然后又从琳琅阁拿了六套走,五月初三胡府私宴宴请玫州城头几位号人物时便就用上了,临走时又一人送了一套。
翌日琳琅阁留存地蟹八件就全部买光了,又收了几张加急订单,都是在十套以上。
纪灵书那边宴席还没定日子,就已有朋友来同她打听琳琅阁地蟹八件,她手里那十套便也没留住,都匀了出去。
至此琳琅阁才迎来的第一个售货高峰期。 之前借的伙计非但没还回去。 连做木匠活儿的伙计也被拉来帮工,便是这样。 也得没日没夜的赶才能赶出订单来。 邓掌柜急得不行,当天下晌便亲自驱马来见夏小满汇报情况商量对策。
邓掌柜抵达望海庄,正是夕阳西下时。
夏小满对于城里地事一无所知,原是定的不必日日来报信,只等端午节纪灵书那诗会开了之后再说,因此这会儿正是晚饭后推着年谅在海边儿散步。
她其实爱海上日落比爱日出多。 日出着实太快,上一秒火球儿才在海平面上露个头,下一秒已是一纵而出,瞬间光芒万丈,咄咄逼人。 日落却是一个极缓慢地过程,火球没了刺眼的光芒,呈现一种将熄灭般的暗红色,慢慢的,一点点沉沦,若是海面无风无浪,那更美好,水波始终漾着碎金样的光,煞是迷人。
她从前就最喜欢这个时候出来,晚风徐徐,晚霞满天,没有清晨的浮躁,显得安静而祥和。
小时候是牵着父母的手来海边儿散步,夕阳把人影抻得老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长大后同男友偎依漫步,会在瞧着左右无人注意时,彼此交换亲吻,甜蜜而美好;原也一次又一次幻想,许多年后,白发苍苍,与老伴相互搀扶着甚至推着轮椅再来看日落,文艺腔的说一句“夕阳染红白发”,“共度残生”,又是怎样地幸福。
而如今……她确实推了个人来看日落……可是,哎……
她偏头去看年谅,他面容平静,眼睛微眯着,望着波光粼粼地水面,夕阳没染红他乌黑的发,却是染红他白皙地脸。 发觉她瞧他,他也偏过头,目光相询。 她轻轻摇摇头,他淡然一笑,拉过她手握在掌心焐着。
五月间地处南方的玫州本已是极热,但因着望海庄在海边儿。 比城里温度要低不少,早晚起风时甚至有些凉。 夏小满出来时也是披着薄斗篷地,身上不冷,只是一路推着轮椅,手露外面,叫海风吹得发凉。
手上一暖,她绽出个笑来。 抬头望了望越发黯淡地夕阳,深吸一口气。 好像某个瞬间可以持续一辈子那么久。
可惜,实际上和谐美好持续不了多久。 那边长随跑来禀报,邓掌柜来了,在庄上没找到东家,等不及派人来请东家回去,便自己跑来海边儿找了。
夏小满瞧着气喘吁吁跑来的邓掌柜就是一惊,先前美好的心情“咵嚓”一声稀碎。 无数坏念头涌上来,——有过一次失败,再怎样也无法极度乐观,便是有点儿什么总先往坏处想。 况且,没大事哪能这么急?
忽然手上一紧,她低头去看年谅,他只道:“莫慌。 ”愈发攥紧她的手。
她牵了牵嘴角,点了点头。 待邓掌柜到近前,尽量平静问道:“什么事?”
邓掌柜一边儿喘,一边儿把这两天的事说了,道:“小的也没想是这样,现下东家还是尽快想个法子才是,这一两日地生意抓不住。 怕就有人拿了咱们的蟹八件去别家仿制了!”
夏小满简直听傻了,她没想到她期待地火爆没出现在走使用路线的开果器上,倒出现在走形式主义路线地蟹八件上;她也万没想到蟹八件竟是在大姑姐手上推广开来地——不是推广这件事本身,而是大姑姐这个人,她一直觉得大姑姐不给她拆台就不错了,能帮她简直是见鬼了,上次年谅腿的事儿没收拾她算她走运,这会儿……唔,应该是个意外……》_《
太意外了。 她脸上挂着笑,已是不知道神游哪里。
“东家……东家……”邓掌柜快急疯了。 蟹八件有多大利润?就看来下单地这些人。 个顶个富得流油。 都是银子打的面子!这每套蟹八件不净赚几百两都对不起自家,几十套订单。 那是上万两银子,抵多少匣子呢!若被别人截去生意,肠子都得悔青。
他忙不迭掏出誊地单子,奉与夏小满,道:“东家早做定夺……或是……盘几个铺子过来?借的人不长久啊。 ”
年谅发现满娘走神,不由一哂,晃了晃她的手,自家先接过单子来扫了一眼,夏小满回过神来,忙跟着一起看。 果然是形式主义战胜了实用主义,订单极具“贵”妇特色,一律是可着贵的来,铜的都没人搭理,皆是纯金纯银、镶玉镶宝石,简直不是显风雅,而是摆阔。
“需要盘几个铺子,大约要多少银子?”年谅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