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圣诞,于大部分官员豪绅来说,是一个或更进一步,或是翻身的大好机会。但对他们所在地区的平民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
远些地方,早早就将礼物送进京。近些的,则在这几日陆陆续续的送来。不起眼的马车,遮着油布,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商行的货物。等被送到安妥地方时,那一车车民脂民膏,才会现于人前。
申时末,晏珵和荀语才去往皇宫。刚走到马车前,就见一辆油布遮盖的大车转着车辕,轱辘轱辘的向前行。
车夫旁的人喝了口酒,“终于到京城了,赶了三十多天的路,累死大爷我了。”
车夫说:“只要能完成大人的吩咐,再累也值得。别抱怨了,赶快把东西送过去。”
晏珵闻声,看了过去,待到马车转弯,消失在视线后,才侧身将扶荀语上车。
“那辆车有什么问题吗?”荀语道。
“方才听那车夫的口音,应是交州人士。交州离此路途遥远且多山路,若不想耽误献礼,必须得提前两个月出发,方不会出现差误。但他们却说,只花了一个多月的路。”让晏珵确认的并非口音,而是大昭十三州,唯有交州的礼尚未送到。
晏珵也没想到,他们竟会从郡王府门前路过。“若想一个多月就到京城,只有两个办法。耗费巨大人力让马车能无阻行走于山路,或者修整山路。但不管哪个办法,都是劳民伤财。而三四月正是春耕时节。”
“哦?他们就不怕被追究?”
“若能得到陛下欢心,就能一步登天,他人追究,又有何惧?”只要陛下不在意,再多不满忿恨都会被压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千方百计寻来的礼物,没能被呈递御前或者讨不了圣上欢心,其他与寿礼一同送来的东西,也能讨得一些贵人的欢心。如此,纵然不能直接获利,也能多多少少得一些照拂,怎么算都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这等人,杀了不就好了。”包括皇帝。
“有些人虽恶,可他们死了却会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灾难。”
***
茂苑城如画,阊门瓦欲流。还依水光殿,更起月华楼。
大昭皇宫乃前朝修建,经过百余年修整扩建,只剩下最初的大致轮廓。
虽未鎏金盖瓦,极尽奢华,但每一次都精致无比,所耗费的成本,远比一味追求富丽堂皇要奢侈许多。
宴会于戌时开始。因非一般宴会,除却宫中的娘娘,其余女子不得出席。故而,月贵妃设宴潋华宫,贵妇贵女们若有单独贺礼,亦由月贵妃转交。
“你此去,需小心三个人。月贵妃、明妃和余贵妃。若皇后在场,亦要小心她。”晏珵叮嘱道。他小声告知了这些人的背景性情,本还想说点什么,一侧的宫人却开口催促。
荀语淡淡睨了宫人一眼,长袖一挥,宫人双眼瞬时空洞了起来。
她掏出一只长颈瓶,“此物可代酒。”宴会难免要饮酒,非是自身不愿就能推辞。但若是饮酒,必会影响疗程的最佳效果。
晏珵一怔,笑着接过。“多谢阿语。”
荀语愣了愣,盯着与他无意触碰后竟有些发烫的手指,眼中划过深深地疑惑。
此时,潋华宫内。
众嫔妃公主早已到场。月贵妃居于首座,左下方的首座正空。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们交谈。谈不上认真,可态度却很是亲和。
融洽的气氛在余贵妃踏进时,瞬如凝滞。月贵妃抬起眼帘,声如春风拂洒。“余姐姐。”
“参见贵妃娘娘。”
跟随在余贵妃身后的两个妃嫔,亦同时与月贵妃见礼。可不等月贵妃开口叫起,她们就站了起来,跟随余贵妃朝座位走去。
余贵妃盛装隆重,妆容艳而不俗,将姿容描绘得更盛几分,和着浓墨华彩的衣装,芙蓉天香又岂能与之争艳!
她落坐后,甩了甩香帕抵着鼻尖,“起来吧。今儿个陛下圣诞,不必讲就这些虚礼。”
“谢娘娘。”
余贵妃扫了眼顿时变成锯嘴葫芦的众人,嗤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说得热闹,怎地本宫来了,就哑声了?有什么话是本宫听不得的吗?”
一连几个问题,砸得众人更是战战兢兢。跟随者母妃前来的公主们,哪怕最活泼的,此时也低着头,不敢接上一字半句。
“姐姐素有威仪,她们不敢在姐姐面前放肆亦是情有可原,您就莫要难为她们了。”月贵妃笑着说:“刚才也没聊姐姐听不得的话,只是今日难得皇子公主们都在,当母妃的,若还在身边还好,那些出宫建府的、出嫁的,平日里难得见上,思念心切,一时就难免吵了些。”
余贵妃瞬时脸黑了几分。
余贵妃很早就跟了慕容瑱,这些年风风雨雨,当初差不多时候的姐姐妹妹,如今没剩几个。可剩下的,都为陛下诞下了一儿半女。可她,至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提身为女人却无法当母亲的遗憾和痛苦,且说她身居高位多年,虽得罪了不少人,可做事几乎滴水部落,哪怕月贵妃都没能抓住她的把柄,反而还被她敲打了许多次。
可没有子女,做得再好,地位再高,仍如筑空中楼阁,越是风光越是会被人逮住这点嗤笑羞辱。就如同现在。
久而久之,余贵妃对这点更为敏感。她阴沉沉地看着月贵妃,皮笑肉不笑道:“确实,如今这后宫中比前几年可冷清了许多。若不是那安贵人她们不小心,宫中怕是会多上几个皇子公主,平日里哪怕是逛逛花园也会热闹几分。诶,安贵人连贵人呢?她们怎么没来?”
“娘娘,您忘了吗,安贵人小产后,就悬梁自尽了。连贵人虽然未死,脑子就有点不清醒,整日里抱着一个小棉袄,时哭时笑,疯疯癫癫的,怎敢让她在这个时候出来,若是坏了陛下的寿诞,就万死难辞其咎呢。”说话的是朱贵人,是余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是啊,这安贵人和连贵人她们……哎,她们好不容易得了皇嗣,却……真是福薄命浅呐。”余贵妃另一心腹赵婕妤叹息。
除却月贵妃和明妃,其他人如鹌鹑一样低着头,一副研究那条地缝儿能钻进去的样子。
余贵妃她们意有所指,月贵妃却是淡淡一笑。可谋算再高、城府再深,也难敌不长脑子的妹妹。
明妃怒而拍桌,柳眉横挑,“放肆!今日陛下圣诞,四海朝贺,你们竟敢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腌臜事来,是存心想坏了大喜之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