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长安城关闭城门和坊门鼓声敲响了,正在外面吃饭或者做客的百姓们纷纷往家里赶,他们还有点时间,要敲完一百零八记鼓声后才完全关门。
一辆马车却停在相国韩滉的府门前,尚书左仆射颜真卿从马车里出来,台阶上,韩滉的长子韩群已等候多时。
韩群连忙迎上来行礼道:“家父已在书房等候,特令小侄来迎接世伯。”
颜真卿微微笑道:“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父亲,真的不好意思。”
“哪里!世叔太客气了,请随小侄进府。”
“有劳贤侄了。”
颜真卿跟随着韩群进了府门,直接来到中庭韩滉的外书房,韩滉已在院门口迎接颜真卿。
韩滉笑道:“关坊的鼓声已经敲响了,清臣有没有携带相国牌,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颜真卿拍拍口袋,“当然带了,没带牌子,我怎么敢在夜间出门?”
两人笑着走进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
颜真卿之所以在关闭坊门时来拜访韩滉,也主要是想避免一些非议。
但朝中出现的一系列反常情况,又使他不得不来,上个月政事堂连出两件大事,崔佑甫在教坊饮酒狎妓,让妓女们扮演宰相议事。
这件事随即被常衮告发,使天子李豫十分不满,认为崔佑甫有失体统,便将他罢相,贬为河南府少尹,没过几天,刘晏在朝会时连续两次晕倒,他的健康恶化,随即向天子请辞相国之位。
短短半个月便少了两名相国,天子李豫也没有增补相国的想法,政事堂议事不得不暂停,偏偏天子李豫对常衮十分宠幸,这便给右相常衮独揽大权创造了条件。
颜真卿深感焦虑,便有了今晚来拜访左相韩滉的决定。
“政事堂议事从唐初以来就有了,高宗后更是成为惯例,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让常右相大权独揽,我着实不理解。”
韩滉淡淡笑道:“这个问题群我前几天专门和太子探讨过,太子也向我转述了圣上的意见,圣上认为,政事堂议事表决制度变成了相位平等,体现不出右相的权威,这也是常相国不断向圣上反应的问题,他身为右相,却事事被否决,那还要右相做什么?”
颜真卿哼了一声,“无非就是弹劾郭宋那件事,他如果没有私心,又怎么会被否决?他应该先检讨自己才对。”
韩滉摇摇头,“问题是现在圣上支持他,太子也认为传统的政事堂议事应该是左右相碰头,而不是全体相国表决,清臣,你还想不通这里面的关键吗?”
“韩兄,恕我愚钝,能否明示?”
韩滉叹口气道:“很简单,如果知政堂议事已经由相国表决通过,那还有圣上什么事?你没发现相国表决制度实际上是把圣上架空了吗?”
颜真卿迟疑一下道:“但相国表决制度最初就是圣上推行的,他怎么现在又反对了?”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当初是因为元载大权独揽,为了防止再出第二个元载,圣上才提出政事堂表决,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政事堂已经表决通过了,那么朝会讨论又有什么意义?圣上是批还不是批呢?
实际上,政事堂表决制度不仅威胁到右相的权力,还渐渐威胁到了君权,圣上才在这件事表现出了暧昧态度,转而支持常相国的述求。”
颜真卿负手走了几步,最后他望着屋顶很无奈道:“如果事事都是右相做主,那我们这些普通相国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朝廷直接设左右相就行了,明天我也辞去相位算了。”
韩滉看出了颜真卿内心的失落,便笑着安慰他道:“圣上不赞成政事堂表决制度,但不代表他反对多相制度,依我看,最终还是会采用多相协商,右相拍板制度,至于清臣兄也不要太担心,据我所知,圣上打算让你主管吏部,兼任吏部侍郎。”
颜真卿这下明白了,天子实际上是要恢复实相和虚相制度,左右相是实相,其他相国都是虚相,只是有相国的头衔,而不再拥有相国的实权,只有圣上召开重要军国议事时才列席参讨,圣上准备任命自己为吏部侍郎,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那朝廷有几个相国,其实并不重要了,对吧!”
韩滉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听说段秀实要加相国头衔,主管刑部,李勉也要加相国头衔,但依旧坐镇中原。”
颜真卿着实有些沮丧,圣上废除政事堂表决制度,实际上就是常衮赢了。
其实颜真卿也知道,说相国表决制度是传统,其实有失偏颇,传统的相国议事只是左右相协商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