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骁的血雨宛如上天降下的诅咒。
苍白的大地先是染上点点斑红,仿佛是落下了艳丽的花瓣雨,但很快,斑红就开始渗透、腐蚀大地,将雪白的穹盖刺出千疮百孔,而从缝隙中,亡灵化的魔能污染发出绝望地哀嚎。
白骁的血雨并没有能覆盖到整片白原,但却动摇到了四十万亡灵的根基。
他最开始选择的净化之地,就是靠近陆昊那石头王座的核心部位,因为按照历史书上所说,陆昊也是从核心入手,迅速净化污染的。
被陆昊歼灭的四十万大军,在死后并没有放下仇恨,反而与灭绝神通带来的剧毒魔能融合到一起,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魔化亡灵。这些异化之物一经释放,甚至能爆发出堪比他们生前的强大力量。那就等于让四十万远征军一夜间在西大陆腹心处复活,而比起生前的远征军,这些亡灵更为狂暴,更具攻击性,同时体内沾染的剧毒也具有强大的传播性。
那将成为不折不扣的天灾。
好在这些魔化的亡灵也有属于亡灵的弱点。
首先就是对屠戮者的恐惧。陆昊凭着自身的威压,镇住这四十万亡灵,最核心的要点就在于此,因为它们生前是死于陆昊之手,对其的恐惧刻印到了魂魄深处,所以死后也不敢反抗。
其次则是组织性,四十万大军哪怕被污染成了亡灵,依然有自己的“首领”和“阶层”,一切污染行为都是围绕核心而运转,正如同大军依照帅旗的指挥而动。所以只要能斩断敌人的帅旗,就能直接重创亡灵大军。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巨量的污染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所以地表以上是生灵的地盘,地表以下却是亡灵的国度。
苍白的平原,就仿佛是划分生死两界的壁垒城墙,想要攻破这层壁垒渗透到死亡的界域,需要的是举国之力。
1800年前的陆昊,正是以此为契机,高度整合了西大陆的所有资源:那些跟随他一路奋战的独立战争元老、隐居在西大陆文明疆域边缘的隐修魔道士、以及同情西大陆人民,主动加入独立战争的圣元人。所有人都围绕陆昊展开行动。
第一仗就是在白原的正中央打响,陆昊没有选择从边缘逐步蚕食,因为魔能污染具有传播性,治标不治本的手段只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直接锁定了四十万亡灵的要害,再一次掀起了与圣元远征军的大战。而经过一场短暂却无比激烈的恶战,陆昊才终于完成了建都立院的奇迹……但奇迹并非没有代价,第二次大战在大地上留下了沉重的痕迹。
白山变为红山,并不是在大战之后,而是在战后重建的过程中,被一点点染红的,经历过一场天灾和一场生死大战的土地已经被扭曲到无以复加……虽然这片土地依然可以居住、耕种,但殷红的色泽,却永久记录下了发生在土地上的一切。
但是此时此刻,这份值得西大陆人骄傲的印记,却遭到了沉重的动摇。
1800年后,一个来自人类文明疆域外的少年人,选择了与陆昊相同的切入点……却赫然取得了远远凌驾其上的大胜。
那让陆昊费尽心血才终于净化掉的圣元亡灵,在白骁的血雨洗刷之下溃不成军。在大地之下,无形的亡灵们时而汹涌集中,要和入侵而来的敌人作生死困斗,时而又四散而逃,不敢与那湮灭一切魔能的血液正面抗衡。但越是集结,消散也就越快,而即便倾尽全力逃跑,也始终不能脱离白原的百里之境。大地上,除了白骁这个净化者,毕竟还有陆昊这个镇压者。
白骁的血雨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雪山人的血终归不是无穷无尽的,在他感到体内的沸腾之势逐渐熄灭时,便控制肌肉将断裂收缩的动脉血管重新粘结到了一起,止住了出血,然后再缓缓落地。
双脚踩踏到地面的那一刻,大地便开始轰然颤抖。
坚固的土壤,仿佛海浪波涛一圈圈地激荡开来,而每一次激荡都会让苍白的雪原迅速变色,从苍白化为猩红,又从猩红转回纯白,继而又呈现出象征丰饶的黑褐色。
白骁的血雨净化范围不过方圆一里,但随着波纹扩散,却有十倍百倍的土地自发地改变了颜色。
这一刻,白骁清晰地感受到了数十万亡灵的臣服与哀鸣。
一片血雨不能净化整片白原,却能杀得亡灵胆寒,那种触之即溃的绝对压制力,完全凌驾于陆昊对它们的威慑,而更为致命的则是亡灵们的主帅,在千方百计地避过了白骁那缓慢的苦行后,却避不开洋洋洒洒的血雨,几乎是以肢解的方式惨遭抹杀。
四十万亡灵群龙无首,面对的又是毫无道理可讲的绝对压制力,一时间竟连身死人手,惨遭魔能污染的怨恨都被抛除,向雪山人献上了臣服之礼。
亡灵们的臣服礼节,便是自发地改造土地。
西大陆的白山,最初是以生产白色的岩石矿产而闻名的,大地也多呈现出灰白色,因此又有白原之名。虽然地理位置属于战略要害,但土壤并称不上肥沃,因此在东大陆的殖民早期,殖民者并没有在此建立大型的城镇,只围绕几座矿山开展了小规模的采矿业。
按照真实历史,白原是在独立战争的大决战,以及陆昊的净化之战后,变为红色沃土的,圣元的远征军们将自己的尸骸与亡灵一道化作了白原的养料,这才撑起了百万人口的帝国首都。
而白骁的所作所为,却比真实历史上的陆昊更胜一筹,大地在亡灵们自发地臣服下,呈现出了更为富饶的黑褐色,那几乎是随手洒下种子就能得到丰收的神奇土壤,较之大秦帝国开垦千年的大粮仓灰色平原还要更胜数筹。更为重要的是,这是由亡灵们自发改造出的土地,在土地肥沃的同时,亡灵们也没有彻底消失,反而化为了相对有序的力量,不断吸引着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游离魔能聚集过来。
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是种植作物,开采矿石,又或者是进行魔道研究,效率都将空前提高。
而做到这一切,白骁一共只用了不到一小时,代价不过是自身源源不绝的部落之血。
相较而言,由陆昊以举国之力才堪堪完成的,被称为历史奇迹的净化之战,在各方面都相形见绌。
过了良久,现场才终于传来一阵抽气之声。
人们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大宗师会提前离场了,身为一个红山人,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家的骄傲历史被一个外来人轻而易举地超越过去,的确是让人,无话可说。
理性来说,1800年后的魔道士超越先祖是理所当然的事,今日的天启宗师,已和过去的宗师全然不是一类生物,魔道士们掌握的个体伟力百倍激增,曾经需要陆昊倾尽全力,付出绝大代价才能发动的灭绝神通,对今日的十三宗师而言都不过是雕虫小技。与此同时,魔道世界也被学者们挖掘地无比深邃广袤,理论大厦巍峨堂皇,远远超乎前人的想象极限。
一些战争爱好者甚至做过大胆地模拟推演,以人类今日的魔道文明水准,哪怕魔族再临,人类也能在短短三天内将他们屠戮殆尽。
这就是1800年的进化。
可是理性归理性,眼睁睁看着一个将满17岁的少年人,举手抬足间便超越了1800年前的历史奇迹……尤其他的身份还并非土生土长的秦人,这份滋味着实微妙到苦涩。
来自白夜城的人也不由叹息:“难怪红山学院在分队的时候,让他一人一队,这家伙真是太超乎规格了,还好这家伙是在红山城,用不着我们为他头疼了。”
辉煌谷的人则对此嗤之以鼻:“鼠目寸光,他今年是在红山城,明年后年呢?学院交流活动,怎么也该轮到他代表红山出场几次,你们白夜城是准备到时候集体缺席,还是迎头直上再惨遭吊打?而且最晚五年他怎么也毕业了,到时候……”
“到时候你们辉煌谷也不能置身事外!”
“哈哈,我们边郡人早就服气了啊,我还是白骁直播的铁杆支持者呢,但你们白夜城的人,有胆量低头吗?”
白夜城的人沉默半晌,说道:“无论如何,只要白夜城还是大秦首都,白骁至少算是半个秦人,总好过他在圣元。”
——
而对于圣元来的观众来说,白骁的血雨同样令人惊心动魄。
很多人尝试开口,却发现即便张开嘴巴,喉咙也干涩地无法发出声音。
白骁的血洗,对圣元人的震撼远远高过秦人。
事实上红山学院的这个剧本对圣元人并不友好,毕竟其讲述的是西大陆人屠杀四十万圣元人的历史。只不过那毕竟发生在1800年前,当时的西大陆皇帝如今也已沦为圣元人的笑话,愿意专程跑到红山城来看秦人表演的圣元人,至少还有宽容的肚量。
但是,眼睁睁看着白骁以一片轻描淡写的血雨,将四十万圣元精锐最后的坚持也摧枯拉朽,甚至让那些曾经坚持抗争到最后一刻的圣元先祖们表示臣服……却是让人发自心底感到一阵心悸。
战栗的情绪不断酝酿,终于以另一种方式爆发出来。
“可耻的污蔑,赤裸裸的造假!”
“不愧是西大陆的野人,身为学院代表人物,一点魔道士的优雅意识都不具备,反而以茹毛饮血为荣,简直让人恶心!秦人非但不予避讳,还堂而皇之地将其广为传播,居心险恶可耻!”
“本以为秦人经过一千四百年的改良,多少有几分开化了,看来还是…”
然而观众席的怪话说到一半,就被一个少女的冷笑打断了。
“现在说怪话,能把秦人酸死吗?老老实实承认人家厉害就这么难?1800年前有超过四十万圣元人死于自大!亿万同胞为之震撼,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改良,后代应该多少有几分开化了,结果还是一样的低劣!”
这种充满侮辱性质的言辞,足以激怒任何一个正常的圣元人,但圣元的观众区域,却在这段话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圣元人个个反骨增生,以卖国为荣,实在是少女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玄妙神通,在她堂而皇之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周围人脑海中的相关记忆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效率比起金鱼还要快上几倍!
少数几个抗力较强的,也非常明智地选择了装傻。
开口的少女身份太过特殊,无论她说的话多么大逆不道,作为旁观者最好也是保持沉默。
毕竟无论是在大秦还是在圣元,皇室造反都不算反。
那位少女依然维持着旁若无人的姿态发出哂笑声,丝毫不在意这和她身上那高明的伪装神通自相矛盾。但接下来她却话锋一转,满是兴趣地评论起了白骁:“白衣部落真有意思,以前关于他的传闻虽然听得耳朵生茧,但多以为是秦人夸大其词,这一次亲眼所见,才知道传闻还是太保守了些……啧,议会那帮废物,只知道粉饰太平,这种怪物早就该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
一边说,少女一边调整着坐姿,越发兴致盎然地将一张小脸乃至上半身都凑近前去,笑道:“不过,这么早就翻底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就在少女将注意力逐渐集中到白骁身上时,观众席终于有个圣元人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悄然起身离场。
那是个浑身散发出油腻气质的中年胖子,呼哧带喘地从观众区离开,沿着宽敞的走廊,颇为狼狈地往贵宾休息区踉跄而去。
守在门前的魔能人偶下意识地以发现魔物的警惕的目光扫去,但看到那人身上的圣元学术团的标识,便礼貌地推开休息区的大门,放他入内。
偌大休息区空无一人。